当林建业从楚天雄上将的宅邸走出来时,他已经是一个“政治死人”。
黎明前的黑暗,是他最好的掩护。他不能回自己的军官公寓,那里很可能已经有了博格大公的眼线。他不能再以“林建业少校”的身份,出现在帝都的任何一个“体面”场合。
他现在是“第17号武器测试场”的“流放犯”。
一辆毫不起眼的、覆盖着黑色油布的军用卡车,正静静地等在街角。
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精悍的军士,是楚天雄的副官。
“少校。”军士言简意赅,递过一套工装,“将军说,您得换上这个。您的新‘营房’,已经准备好了。”
林建业没有犹豫。他脱下了那身象征着荣耀和“愚蠢”的少校制服,换上了粗糙、冰冷、沾着机油味的工装。
“上车吧。”
卡车在帝都尚未苏醒的街道上行驶,没有开灯,像一个幽灵。它没有驶向城门,反而调转方向,一头扎进了帝都最混乱、最肮脏的南三区——铁砧巷。
这里是帝都的“下水道”。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劣质煤炭、金属酸洗和发酵麦酒的刺鼻气味。
卡车最终停在了一条堆满废弃零件的死胡同尽头,面对着一扇锈迹斑斑、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巨大铁门。
“到了。”副官熄了火。
这里,就是楚天雄为他准备的、离开帝都前的最后藏身处。
“帝都的‘铁棺材’。”林建业看着这扇门,低声说。
副官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料到林建业会知道这个“黑话”。这里是帝都黑市处理“赃物”的窝点之一,因为进去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货物)通常都再也出不来,因此得名。
“将军说,这里很‘安静’。”副官用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锁。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中,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机油、铁锈和腐烂皮革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车辆修理库。光线从屋顶破损的石棉瓦中透进来,形成一道道灰蒙蒙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里……就是林建业的“新指挥部”。
在修理库的中央,何山、高平、刘承风,他那三位“火种”队员,正坐在一堆废轮胎上,沮丧地抽着劣质香烟。
而在他们身后,一块巨大的油布遮盖着一个沉重的物体。
“少校!”
看到林建业走进来,三人立刻跳了起来,掐灭了烟。
“妈的,少校,我还以为你……”何山,那个经验丰富的老机修兵,看到林建业也换上了一身工装,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刘承风,那个最年轻的理想主义者,环顾着这间“铁棺材”,声音里充满了幻灭。
高平,那个王牌炮手,依旧沉默,只是将他的宝贝步枪抱得更紧了。
“楚上将的副官。”林建业向三人介绍了一下。
副官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将军的最后指示。这里有你们五人(包括祝云山)的‘流放’调令原件、一份伪造的‘民用车辆维修’许可,以及……五张前往第17号测试场所在地的‘开拓者’火车票。”
他顿了顿,看向何山:“将军说,你们把‘那个东西’运到这里,辛苦了。”
何山咧了咧嘴:“我们还以为那玩意儿是我们的新装备,没想到……是我们的‘陪葬品’。”
林建业走到那块巨大的油布前。
他没有理会何山的抱怨。他那双在第007章中被楚天雄“淬火”过的、冰冷平静的眼睛,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他伸出手,抓住了油布的一角。
“呼啦——”
油布被猛地掀开。
一头钢铁巨兽的心脏,赤裸裸地暴露在晨光微尘中。
共同体的V8柴油发动机。
在黑石山隘口,它曾是“魔鬼”的咆哮;在统帅部,它是博格口中“肮脏的玩具”;在楚天雄的宅邸,它是“政治的筹码”;在祝云山的梦里,它是“圣物”。
而此刻,在这间“铁棺材”里,它静静地躺着,像一具等待被唤醒的、充满力量的“尸体”。
“它……”林建业的手,轻轻抚摸过冰冷的缸体。
这才是“真实”的。
不是统帅部的“秩序”,不是沈家的“安稳”,也不是皇帝的“棋局”。
只有这个。这台能用“效率”和“成本”碾碎一切“谎言”的机器。
“老何,”林建业开口了,这是他进入“铁棺材”后的第一道命令,“你和高平,负责保养它。我要它在抵达‘废料堆’之前,每一个零件都泡在防锈油里。”
“少校,我们没有防锈油。”何山摊开手,“楚上将的人只负责把它运来,这里连一滴干净的机油都没有。”
“刘承风。”林建业转向通讯兵。
“到!”
“你的新任务,不是修理电台。”林建业指了指副官带来的那个信封,“这里面有楚上将给的‘灰色经费’。去‘铁砧巷’,用黑市的价钱,给我买来防锈油、煤炭、食物,还有……四套和我们身上一样的、最破的工装。”
“是!”刘承风的眼睛亮了起来。相比于修理那台破电台,这个任务显然更刺激。
“高平。”
“在。”
“你负责警戒。”林建业指了指修理库二层的破窗户,“这里是‘铁棺材’,我们是‘死人’。在离开之前,我不想被任何‘活人’看到。”
“明白。”高平背起他的步枪,像一只矫健的猎豹,消失在楼梯的阴影中。
何山看着林建业,这个刚刚二十四岁的“疯子”少校。
他只用了三分钟,就把这个“地狱”变成了“指挥部”。他不再是那个在统帅部咆哮的“理想主义者”,他变了。
“少校……你……”
“我们是‘幽灵’,老何。”林建业平静地说,“幽灵,就该待在‘棺材’里。”
何山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抓起一块破布:“好吧,幽灵先生。在祝工那个‘大脑’来之前,我先给我们的‘心脏’擦擦身子。”
林建业点点头。
他走到修理库唯一一张没有散架的桌子前,从背包里,拿出了父亲那本尘封的《构想》。
他必须在祝云山到来之前(第014章),将这本“理论”和那台“实物”,彻底结合起来。
修理库里,只剩下何山擦拭金属的“沙沙”声,和高平在二楼阴影中走动的、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流放”的团队,在一个“废弃”的基地,围绕着一台“敌国”的发动机,开始了他们“异端”的、第一次“集结”。
就在林建业完全沉浸在《构想》的世界中时,修理库的铁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高平的身影在二楼瞬间绷紧,无声地举起了步枪。
林建业合上手稿,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谁?”他压低声音问。
“林少校。”门外,是楚天雄副官的声音,“一份……您的‘私人请柬’。来自学者大道,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