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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转机。

天气虽然转暖,但她们母女的处境,却陷入了一种新的、更具腐蚀性的困境。

看守她们的那个赵国士卒,变得愈发暴躁。

随着秦赵两国在前线的战事愈发激烈,关于秦军又攻陷了某座城池、斩杀了多少赵国士卒的坏消息,像风一样不断吹进邯郸城。

这种国仇家恨,很自然地投射到了她们这两个手无寸铁的秦国质子身上。

男人进来的次数变少了,投喂的食物也变得时有时无。

有时候,他们会整整一天得不到任何食物。

饥饿,这头曾经被短暂安抚下去的野兽,再次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而另一种威胁,也悄然而至。

随着天气变暖,屋子里的老鼠和虫蚁变得更加猖獗。

它们不仅偷食那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还开始在夜里肆无忌惮地侵扰她们。

政不止一次在半夜被惊醒,感觉到有小小的、带着冰冷爪子的东西从自己身上爬过。

赵姬会惊恐地尖叫着挥手驱赶,然后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

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这个小小的、阴暗潮湿的房间,正在变成一个真正的蛊盆。

所有生活在里面的生物——

她们母女,那些老鼠,那些虫蚁,甚至墙角的霉菌——都在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而进行着最残酷的竞争。

而她们母女,无疑是这个蛊盆中最虚弱的。

政的身体再次出现了状况。

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不洁与营养匮乏。

她的皮肤上开始出现红疹,发痒,继而溃烂流脓。

她开始发低烧,整日昏昏沉沉,食欲也随之减退。

赵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种恐慌,比冬日里纯粹的绝望更加折磨人。

因为她现在有了希望,有了寄托,所以她更害怕失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投资品、唯一的精神支柱,正在一点点地腐烂、枯萎,却无能为力。

她开始用自己的口水,一遍遍地去舔舐政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

这是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动物般的疗伤方式。

她的眼神里,重新被那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填满。

“你会没事的……政……你会没事的……”

她不断地、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政听,又像是在催眠自己。

在又一次长达一天半的断食后,赵姬终于被逼到了极限。

那天黄昏,当看守的男人醉醺醺地推开门,带着一脸的幸灾乐祸,准备欣赏她们的惨状时,赵姬做出了一个让政都感到震惊的举动。

她将政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堆里,然后,这个一直以来沉默得像个影子的女人,第一次,主动地、迎着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没有哭喊,没有哀求。

她只是跪在那里,然后,缓缓地、一件一件地,开始解开自己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肮脏的衣服。

衣服滑落,露出了她那具因为长期饥饿而瘦骨嶙峋、毫无美感可言的身体。

皮肤蜡黄,肋骨突出,像一具行走的骨架。

她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麻木的,仿佛正在出卖身体的不是她自己。

男人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变成了更加浓烈的、混杂着欲望和鄙夷的狞笑。

“呵……秦国夫人?我呸!”

他啐了一口唾沫。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他粗暴地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那里的阴影更深,更暗。

政躺在草堆里,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视野里,只能看到母亲那光秃秃的、像山脊一样凸起的背。

她能看到那个男人肥硕的、肮脏的身体在剧烈地起伏。

她能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母亲那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

政的灵魂,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

比邯郸的冬雪更冷。

比死亡更冷。

她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羞耻。

她只感到一种极致的、纯粹的理。

她明白,赵姬在做什么。

她在用她最后剩下的、也是唯一还能被称之为资源的东西——她的身体,来换取生存下去的机会。

她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

她开始主动地、用最不堪的方式,去参与这场生存游戏。

她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是为了政。

为了让这个蛊盆里,她最看重的那个蛊能活下去。

这场屈辱的交易很快就结束了。

男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临走前,扔下了一整个饼子,还有一个装着水的破陶罐。

这是她们近半个月以来,得到过的最丰盛的赏赐。

赵姬在角落里蜷缩了很久,久到政以为她已经死了。

然后,她才像一具散了架的木偶,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将自己重新组装起来。

她爬到食物前,拿起饼子,用陶罐里的水清洗了一下自己那双沾满污泥的手,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用牙齿嚼碎,喂给政。

她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但政能看到,当她低下头时,她那蓬乱的头发下,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空洞,也更加……坚硬。

那是一种彻底放弃了为人的尊严后,所剩下的、最纯粹的、野兽般的求生欲。

政张开嘴,顺从地、甚至是积极地,吞咽着那份用屈辱换来的食物。

她知道,她不能拒绝。

她吃的每一口,都是在肯定母亲这种行为的价值。

她必须让赵姬知道,她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是值得的。

她们的共生关系,在这一刻,被推向了一个新的、更加扭曲也更加牢固的层面。

她们不再仅仅是同谋,她们成了同罪。

赵姬用身体的污秽,来换取政身体的存活。

而政用自己的存活,来证明这份污秽的必要性。

她们被一根无形的、肮脏的、却坚韧无比的纽带,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吃完东西,赵姬抱着政,像往常一样躺下。

这一次,她抱得格外的紧,仿佛要将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政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恐惧。

那是一种在极致的屈辱之后,所爆发出的、无声的、巨大的恨意。

她在恨那个男人,恨这个国家,恨那个将她们抛弃的丈夫,恨这个不公的世道,恨所有让她沦落至此的人和事。

这份恨意,像毒药,也像养料,在她那本已枯萎的心里,重新催生出了一株黑色的、狰狞的植物。

政静静地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份从母亲身体里传递过来的、灼热的恨意。

她没有感到害怕。

相反,她感到了一丝……安心。

因为她知道,恨,是比爱更强大的驱动力。

一个心中充满爱意的母亲,可能会在绝望中崩溃。

但一个心中充满恨意的母亲,为了复仇,可以忍受一切,可以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很好。

政想。

就让这恨意,成为滋养我们活下去的土壤吧。

就让这间屋子,成为我们的蛊盆。

我们会吃掉所有的肮脏,忍受所有的屈辱,吸收所有的毒素。

直到有一天,我们能从这个蛊盆里爬出去。

到那时,所有曾经施加在我们身上的痛苦,我们都将百倍、千倍地,奉还给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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