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色浸着些微凉意,顾非晚吃过晚饭,沿着抄手游廊慢慢溜达。廊下的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细纱灯罩漫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她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杏仁酥,是傅承愈傍晚让小厮送来的,说是谢她今日送消息的谢礼。
舌尖还留着甜香,心里却总惦记着傅承愈提起纯妃时的眼神。傍晚在齐王府,他捧着那支玉兰花簪,说“母妃走的时候,我才七岁”,眼底翻涌的思念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让她莫名有些放不下。不知不觉间,脚步竟引着她走到了大哥顾长卿的书房外。
窗纸上映着大哥伏案的身影,还夹杂着翻动纸页的窸窣声。顾非晚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叩了叩门。
“大哥,睡了吗?”
里面传来顾长卿温和的声音:“还没,进来吧。”
顾非晚推门进去时,一股陈旧的纸墨香扑面而来。大哥正坐在书案后,面前堆着高高的卷宗,好些纸页边缘都泛了黄,显然是些压箱底的旧档。他手里捏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砚台上,眉头微蹙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大哥还在忙呀?”她走到书案边,好奇地瞥了眼那些卷宗,封皮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认出“成化年间”几个字。
“嗯,翻些旧档。”顾长卿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看向她时,眼底的倦色淡了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刚在院里溜达了会儿。”顾非晚指尖轻轻划过一卷旧档的封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大哥,今日我听阿愈说起他母亲……就是纯妃娘娘,心里有些好奇,想问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顾长卿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随即又化为温和:“齐王跟你提了?”
“嗯,”顾非晚点点头,声音轻了些,“他说纯妃娘娘走得早,还留了些东西在祭坛……我瞧他说起的时候,好像很难过。”
顾长卿沉默了片刻,从堆积的卷宗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已经褪了色。他翻了两页,指尖落在一行模糊的字迹上,声音低沉了些:“纯妃苏氏,成化十二年入宫,晋封妃位,确实是在齐王七岁那年走的。”
他合上册子,放回卷宗堆里,语气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只是这事……宫里向来讳莫如深。她的死因特殊,旧档里记的寥寥几笔,多是‘偶感重疾,不治而亡’,旁的再没了。这些年,宫里人都默契地不提,像是怕触了什么忌讳。”
顾非晚听得心头微紧,追问:“那……就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年代太久了,”顾长卿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带着些微叹惋,“最可怜的还是齐王。你知道吗?纯妃走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辰。”
顾非晚猛地愣住,手里的帕子差点滑落在地。生辰?原来傅承愈每年生辰那天,都要同时记着母亲的忌日?
“所以这些年,他从不庆生,”顾长卿看着她怔忡的模样,放缓了语气,“宫里也没人敢在那天提‘生辰’二字。你往后……若是记得,也别在他面前提这个。”
顾非晚用力点了点头,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想起傅承愈给她看玉兰花簪时,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的样子,想起他说“母妃最喜欢桂花”时,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温柔。原来那些看似平静的怀念里,藏着这样深的隐痛。
“大哥,你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纯妃娘娘的死,会不会和祭坛下的东西有关?”
顾长卿抬眸看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朝堂上的事,后宫里的纠葛,不是你该操心的。”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些,“齐王心里有数,你别跟着瞎琢磨,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是。”
顾非晚“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可心里那些零碎的念头却像被晚风拂过的草,愈发茂盛起来——纯妃的死因,祭坛下的秘密,傅承愈每年生辰的落寞……这些事像缠在一起的线,让她忍不住想理清楚。
走出书房时,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暖黄的光落在她脚边走,像铺了一路细碎的愁绪。让她心里生出个念头:等傅承愈生辰到了,她要亲手做一篮桂花糕,不用甜腻的糖霜,只用清浅的蜜,像纯妃娘娘喜欢的那样。到时候她陪着他安安静静地过一天。
至于那些不能说的往事,她想,总有一天,傅承愈会愿意告诉她的。而她,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