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县的山道在暴雨冲刷下泥泞不堪,顾非晚攥着车帘的指节泛白。三日来她总觉心神不宁,银铃在怀中莫名发烫,昨夜更是梦见傅承愈浑身浴血倒在沙场上。“还有多远?”她第三次掀开车帘询问,顾长卿勒住缰绳,目光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翻过这座山便是。”
与此同时,齐王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傅承愈半倚在虎皮榻上,左肩缠着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渍顺着布料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暗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愧疚:“末将疏忽,让漏网之鱼混进了运送粮草的队伍......”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傅承愈猛地起身,牵动伤口闷哼一声,腰间未系紧的玄色里衣滑落半边,露出交错着新旧伤痕的脊背。
混战中,一道寒光直取他后心。千钧一发之际,贴身藏着的玉牌应声碎裂,锋利的断口在他胸口划出浅浅血痕,却堪堪挡住了致命一击。傅承愈握着玉牌残片怔在原地——那是今年初春,他在街头救下被偷钱的顾非晚时,少女红着脸塞进他掌心的谢礼。彼时她鬓发凌乱,眼中还含着泪光,却固执地将刻着“玉商”二字的玉牌塞进他手里:“公子救命之恩,此物权当谢礼。”
当顾非晚跌跌撞撞冲进营帐时,暮色正从牛皮帐的缝隙里渗进来。她一眼望见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脚步陡然踉跄。烛火摇曳间,傅承愈精瘦的脊背交错着狰狞伤痕,左肩伤口血肉翻卷,未干的血迹顺着腰侧滑进染血的里衣。“你疯了!”她冲上前打掉他手中正往伤口倒的烈酒壶,眼泪砸在他未包扎的伤口上,“为何不叫军医!”
傅承愈却突然笑出声,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伸手想擦她的眼泪,又怕染脏她的脸,只得悬在半空:“原来你也会骂人。”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我早知你要来,昨日换药时就在想,若是被你看见......”
“还笑!”顾非晚哽咽着扯开自己的帕子,“定远县的大夫都死绝了吗?”颤抖的指尖刚触到伤口,傅承愈突然倒抽冷气,吓得她慌忙缩手。却见他挑眉坏笑:“骗你的。”见她眼眶愈发红了,他才敛了笑意,握住她冰凉的手:“别害怕,只是有些疼。”
帐外传来顾长卿的咳嗽声,顾非晚这才惊觉自己几乎整个人贴在傅承愈身上。她慌忙后退,却被一把拽住手腕。傅承愈将玉牌残片塞进她掌心,粗糙的指腹擦过她手背上因赶路磨出的水泡:“多亏它,我这条命算是你又救了一次。”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间沾着的草屑,声音放柔,“怎么这么傻,路这么难走,还非要来。”
“谁......谁担心你了!”顾非晚别过脸,却忍不住又看向他的伤口,“若不是大哥要来看你,我......”
“哦?”傅承愈倚着软垫,故意做出虚弱的模样,“原来顾小姐是来看丞相的,倒是本王自作多情了。”见她急得眼眶又红了,才低笑出声,“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顾非晚磨磨蹭蹭挪过去,被他一把拉到榻边坐下。傅承愈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数日未见,她清减了许多,眼下还带着青影,显然是赶路辛苦。“瘦了。”他轻声说,伸手想抚她的脸,却在触到她脸颊的瞬间僵住——指腹下一片湿润。
“疼吗?”顾非晚轻声问,伸手轻轻触碰他肩头未愈的伤口,“还有这些......”她的指尖划过他背上狰狞的旧疤,声音发颤,“为什么总是这么拼命?”
傅承愈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每次疼的时候,就想想你在京城等我。”他低头望着她,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烛火,“这次玉牌碎了,可见它也知道,该换我护着你了。”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顾长卿的声音带着无奈:“齐王伤势若不想留疤,还是请军医稳妥。”话音未落,傅承愈已拉着顾非晚坐下:“不劳丞相费心,本王信得过顾姑娘的医术。”他冲顾非晚眨眨眼,压低声音:“你大哥眼神好凶,快救救我。”
顾非晚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起身去取药箱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的响动。回头一看,傅承愈正费力地想系上里衣,因伤口牵扯而脸色发白。她慌忙上前:“别动,我来。”
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时,两人皆是一僵。顾非晚低头专注地系着衣带,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傅承愈却偏不让她好过,突然凑到她耳边:“你绣的平安符,我一直贴身带着。”见她耳尖通红,又轻笑:“可惜这次没护住你送的玉牌。”
“等回去......”顾非晚脱口而出,又慌忙闭嘴。帐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烛芯爆裂的声响。傅承愈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等回去,你再送我个新的?”他的目光炽热而温柔,“这次换我刻字,刻你的名字。”
暮色渐浓,顾非晚坐在傅承愈榻边,就着烛火仔细清洗伤口。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连换药的刺痛都忘了。窗外风雨渐歇,银铃突然轻轻作响,惊起檐下白鸽。傅承愈握住她发凉的手,贴在自己胸口:“等水渠修好,我带你去看定远县最美的日出。”
顾非晚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未褪的笑意与温柔。玉牌残片在掌心发烫,恍惚间又回到初遇那日——那个将偷儿丢进府衙的少年,如今却这般脆弱又真实地躺在她面前,让她心疼,又让她心动。帐外,顾长卿望着明月摇头叹息,却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自家妹妹,终究是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