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大营的训练，从不给人以喘息之机。当韦由信所在的百人队刚刚开始适应基础的锋矢阵操演，并初步经历了夜间巡逻的小规模实战检验后，更严酷、更复杂的训练科目，便如同层层加码的巨浪，汹涌而至。
这一日，校场点将台上，总教官厉血刃的身旁，多了几位气息同样深沉、穿着不同样式军官铠甲的将领。他们的目光如同扫描法器般，冷冷地审视着下方黑压压的方阵。
“基础锋矢阵，只是让你们这群菜鸟学会如何站在一起，像个样子。”厉血刃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所有新兵心头一凛，“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岂是一种阵型能够应对？从今日起，开始演练‘三才轮转阵’与‘五行御守阵’！”
“三才轮转，攻守兼备，分为天、地、人三才位，需在锋矢阵基础上，实现阵型内部的快速转换与职能分工！五行御守，侧重防御与持久，依托五行生克，构筑坚韧壁垒！”
“要求，十日之内，初步掌握阵型变化！达不到标准者，所在百人队，全体发配至‘浊渊矿坑’服役一月！”
“浊渊矿坑”四个字，让不少知晓其情况的老兵和新兵都脸色发白。那地方是潜龙宗控制下的一处重要资源点，但环境极其恶劣，充斥着狂暴无序的浊力，不仅开采艰难，长期待在其中，对心神和肉身的侵蚀都极为严重，堪称苦役之地。
压力，瞬间倍增。
韦由信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三才轮转阵，要求领队“锋矢”能够根据战况，迅速判断并指挥阵型在天位（强攻）、地位（固守）、人位（游走策应）之间切换，这对领队的大局观、反应速度和指挥能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而五行御守阵，则需要协调五种不同属性元力的队员，构筑平衡而稳固的防御体系，对属性的调和与平衡要求更为苛刻。
训练变得更加艰难和混乱。
“转天位！炎阳部，元力提升三成，锋矢前突！苏澜部，水元护持两翼！冰凝部，箭意压制敌方阵眼！”韦由信尝试指挥三才轮转，但命令下达后，阵型转动滞涩，炎阳部的火元之力猛然爆发，却与转向不及的土元部队（石岳等人）发生了剧烈碰撞，阵型光芒乱闪，险些崩溃。
“稳住！地位转换！石岳部，土元壁垒起！其他人，元力内敛，固守待机！”试图转为防御，却又因为部分队员反应慢了半拍，导致防御壁垒出现缺口。
五行御守阵更是状况百出。金、木、水、火、土五种元力难以平衡，不是火元过旺烧灼了木元，就是金元过锐刺破了水元屏障。韦由信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去调节每一处细微的能量冲突。
“韦由信！你的指挥太过保守！天位转换的时机慢了！导致攻击乏力！”
“韦由信！五行平衡是怎么做的？水元过溢，整个防御阵型死气沉沉！”
厉血刃或者其他轮值教官的呵斥声，时常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韦由信和整个队伍身上。
挫败感在所难免。炎阳因为多次被要求控制火力而憋屈不已，私下里没少抱怨。石岳觉得自己防御出众，却总被要求配合他人，有些不服。影煞依旧难以捉摸，在需要他融入五行循环时，常常找不到人。就连一直配合度较高的苏澜，也因为多次调整水元输出节奏而感到心神疲惫。
矛盾在一次次失败和加练中积累，终于在一次午间休整时爆发了。
“够了！”炎阳猛地站起，赤红的马尾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盯着韦由信，“韦由信，我知道你实力强，但你这种打法，束手束脚！天位攻击就应该一往无前，将力量彻底爆发出来！像你这样瞻前顾后，还要我们控制控制再控制，什么时候才能形成有效的杀伤？”
石岳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是啊，领队。地位防御时，我觉得我们土元一部足以扛住正面，为何总要分散力量去兼顾其他属性？反而削弱了防御强度。”
几个原本就对韦由信保守指挥风格有微词的队员，也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
韦由信沉默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他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了炎阳眼中的不甘，石岳脸上的固执，以及其他队员的迷茫和疲惫。他知道，光靠命令和实力压制，无法真正让这支队伍凝聚出最强的战斗力。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场中空地上，目光平静地看向炎阳和石岳。
“炎阳，你觉得你的火焰，全力爆发，能持续燃烧多久？”他忽然问道。
炎阳一愣，下意识回答：“若不顾消耗，倾尽全力，半柱香内，同阶难挡！”
“半柱香后呢？”韦由信追问。
“……”炎阳语塞。半柱香后，自然是元力耗尽，任人宰割。
韦由信又看向石岳：“石岳，你觉得你的土元壁垒，单独能扛住三倍于你的力量持续轰击多久？”
石岳皱眉估算了一下：“一炷香，或许更短。”
“那么，”韦由信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让所有人都能听清，“如果我们遭遇的敌人，数量远超我们，或者个体实力远超我们，需要久战，需要固守待援呢？你的半柱香爆发，你的一炷香防御，之后怎么办？让身后的同伴，用血肉之躯去填吗？”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军阵，不是为了让我们每个人发挥出极限的攻击或者防御。而是为了让我们这群单个看来或许并不出众的人，组合成一个能够应对各种复杂情况、能够持续战斗、能够相互依存、最终活下去并赢得胜利的整体！”
“三才轮转，是要我们在需要的时候，能爆发出最强的矛；在危急的时候，能举起最坚的盾；在僵持的时候，能灵活策应，寻找战机！而不是让你们各自为战，只图一时痛快！”
“五行御守，是要我们依托相生相克，构筑一个没有明显短板、能够自我调节、韧性十足的防御体系！而不是让你们各自为政，只守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他伸出手，灰黑色的浊力在掌心缓缓流转，带着一股沉凝、侵蚀却又异常稳定的气息。“我的力量，属性特殊，或许不如炎阳的火焰狂暴，不如石岳的土元厚重，不如冰凝的寒冰锋锐，不如苏澜的水元生机盎然。但它足够稳定，足够包容，也足够……持久。我可以作为轴心，承受你们力量冲击带来的反噬，可以调和你们属性冲突造成的紊乱，可以在你们力竭时，依旧维持阵型不散！”
“我需要的，不是你们盲目的服从，而是信任！信任我的判断，信任你身边同伴的能力，信任我们这个整体！”韦由信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我们自己都无法相信彼此，那这支‘锋矢’，永远只是一堆散乱的铁片，一触即溃！”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炎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石岳陷入了沉思。苏澜看着韦由信，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冰凝，也微微侧目。
短暂的沉默后，韦由信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当然，我的指挥或许并非最优。从今日起，每次演练后，我们集体复盘，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但是，一旦形成决议，在战场上，就必须无条件执行！”
这场风波，并未瓦解队伍，反而成为了一次契机。从那以后，队伍内部的沟通明显增多。演练中，韦由信依旧负责总体指挥，但他会更多地听取炎阳关于攻击时机的建议，采纳石岳关于防御强化的意见，甚至请影煞利用其隐匿特性，模拟侦察敌方弱点。苏澜和冰凝也开始主动提出如何更好地将自身特性融入阵型。
磨合依旧痛苦，失败依旧常见，但那种内在的隔阂与抵触，却在一点点消融。这支百人队，仿佛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粗胚，在高温与锻打下，杂质被挤出，结构变得更加紧密。
十日之期将至，校场上迎来了第一次三才轮转阵与五行御守阵的联合考核。
面对由教导队老兵操控的、模拟不同敌人特性的阵法傀儡的攻击，韦由信所在的百人队，展现出了与十日前提拔的韧性与配合。
“三才轮转，天位！炎阳部，烈焰突刺！”
“地位！石岳部，不动如山！”
“人位！冰凝部，寒冰锁链，干扰左翼！”
“五行轮转，水生木，木生火……苏澜部，引导水元，加持炎阳！”
指令清晰，阵型转换虽仍有些许滞涩，却已能流畅运转。那灰色的“锋矢”时而化作撕裂一切的烈焰尖刀，时而变成坚不可摧的磐石壁垒，时而又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在攻击间隙游走。五行光晕流转，构筑的防御罩在傀儡的狂攻下摇曳，却始终未曾破裂。
最终，当考核结束的钟声响起时，他们成功在所有攻击下坚持到了最后，并且击溃了超过三成的阵法傀儡。
厉血刃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百人队，尤其是站在阵眼位置，气息沉稳、目光锐利的韦由信，冰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锋三营甲字七九四二一号队，三才轮转阵、五行御守阵，初步掌握……达标！”
没有赞赏，只有冰冷的宣告。但这一刻，对于韦由信和他的队员们来说，却仿佛是天籁之音。所有人，包括一向骄傲的炎阳和冷峻的冰凝，都暗暗松了口气，彼此对视间，竟隐隐有了一丝共同历经磨难后的默契与认同。
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更残酷的训练和真正的战场还在后面。但这支在熔炉中历经初步淬火的“锋矢”，其锋芒，已然初露。那灰黑色的箭头，在“砺锋”大营肃杀的背景下，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凝聚力与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