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牵星傀正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陆琯的指令。
它走到那几垄灵田前,手臂探出,五指化作数道精巧的金属耙,不疾不徐地翻动着田间的土壤。
力道均匀,深浅一致,比最老练的药农还要精准几分。
翻完土,它又走到枯井旁,另一只手臂中空,探入井下,片刻后抽出,竟带出了一捧清水,均匀洒向灵田。
整个过程流畅而安静,充满了某种机械造物独有的韵律感。
陆琯在石屋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落日,牵星傀开始一丝不苟地拔除田里新生的杂草,他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屋内,并随手关上了屋门。
静室中,他盘膝坐下。
随着心念一动,那只装着雷击木的破旧瓦盆,出现在他面前。
瓦盆中的枯木,通体焦黑如炭,表面布满了细密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飞灰。
一股毁灭、狂暴的气息,从枯木上丝丝缕缕地散逸出来,让整个石室的空气都变得压抑。
这便是阳雷之煞。
至刚至阳,专破万法,抹杀一切生机。
陆琯神识探入其中。
在那片死寂的焦黑核心深处,他能“看”到,一点点莹莹绿光,正在狂暴雷煞的包裹下,艰难地明灭闪烁,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那便是此木仅存的一丝生机。
陆琯眉头微皱。
这雷煞,比他预想中还要顽固霸道。
它并非浮于表面,而是早已侵入木质的每一寸肌理,与木头本身几乎融为一体。
寻常的水行灵力浇灌下去,非但无法中和雷煞,反而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瞬间就能将那点可怜的生机湮灭。
陆琯沉默了片刻。
他先是闭上双目,将自己立下的心魔大誓反复咀嚼。
许久,陆琯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光华一闪,那尊通体晶莹如蓝玉的阙水葫,悬浮于他掌心。
葫芦表面,七枚梵文星点构成的葵水大阵,正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晕。
陆琯深吸一口气,神魂小心翼翼地引动了一滴灵液。
这滴灵液,自葫口飘出,悬至半空。
在陆琯神魂的精准操控下,这滴上品灵液,开始缓缓拉伸、变形。
最终,它化作了根纤细的蓝色水针。
陆琯双目微眯,神魂之力高度集中。
他操控着这根水针,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轻轻刺向瓦盆中那截雷击木的表面。
“滋滋滋”
水针针尖与焦黑的木炭刚刚接触的刹那,一缕同样纤细如毫毛的紫色电弧,猛地从木中窜出,瞬间将水针包裹。
那根由上品灵液构成的水针,在紫色电弧的灼烧下,迅速被蒸发。
仅仅一息不到的功夫,整根水针便化为了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而雷击木上的雷煞,几乎没有任何损耗。
陆琯的脸色,凝重了几分。
仅仅是表现出的一丝雷煞,便能如此轻易地蒸发一滴上品灵液。
这消耗,远超他的预期。
然他并未气馁。
既然一滴不够,那就十滴,百滴。
他要做的,不是一口气将雷煞全部扑灭,而是像水滴石穿一般,一点一点地将其磨掉。
这是一道水磨工夫。
陆琯再度催动,这一次,是两滴上品灵液。
两根更粗一些的水针成型,再度刺向雷击木。
“滋啦!”
电弧再次爆开,比方才还要明亮几分。
两根水针坚持了约莫两息的时间,同样被蒸发殆尽。
陆琯面无表情,继续引动灵液。
三滴。
四滴。
……
静室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循环。
一根又一根由上品灵液构成的水针,在陆琯的操控下,前赴后继地刺向那截焦黑的枯木。
每一次接触,都会爆开一团细碎的紫色电弧,伴随着灵液被蒸发的轻响。
阙水葫内积攒的上品灵液,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消耗着。
这个过程,对神魂的消耗巨大。
他不仅要维持水针的形态,更要准确控制其落点,确保每一次消磨,都作用在雷煞最集中的区域,同时还要竭力避开那丝微弱的生机所在。
时间流逝。
当陆琯消耗了足足大半葫芦的上品灵液后,他终于敏锐地察觉到,雷击木上那股狂暴霸道的雷煞气息,似乎减弱了一丝。
虽然极其微弱,但确确实实地减轻了。
有门!
陆琯精神一振。
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着这枯燥而精细的消磨过程。
当阙水葫内的上品灵液几乎消耗殆尽时,雷击木表层的雷煞,终于被磨去了薄薄的一层。
虽然其内部依旧充斥着毁灭性的力量,但至少,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仅仅是靠近,就让人感到神魂胀痛。
见时机到了。
陆琯停下了催动阙水葫。
他手掌一翻,另一尊葫芦出现在手中。
阴木葫。
陆琯托着葫芦,将其缓缓靠近瓦盆。
他分出一缕神识,探入阴木葫之内,调动其一丝本源。
一道青绿之气,自葫口探出,在空中微微摇曳。
它至柔至顺,蕴含着最纯粹的生命与成长道韵。
在陆琯的引导下,青绿之气颤颤巍巍地朝着雷击木上的一道裂缝探了过去。
它没有像水针那样直接发起攻势,而是似藤蔓依附,轻柔地贴上了焦黑木质。
青绿之气在接触到木质的瞬息,便仿佛找到了归宿,顺着那道狭小的裂缝钻了进去。
陆琯立刻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这道阴木本源的感知上。
他能“看”到,青绿之气进入枯木内部后,谨慎地绕开了那些依旧狂暴的残存雷煞,恰似一条灵巧的游鱼,在遍布暗礁的激流中穿行。
最终,它找到了目标。
那一点在雷煞包裹中艰难明灭的生机。
青绿之气缓缓靠近,然后,温柔地将其包裹了起来。
霎时间,那点原本随时可能熄灭的莹莹绿光,仿佛久旱逢甘霖的禾苗,轻轻地舒展了一下。
虽仍旧微弱,但那明灭的频率,似乎稳定了许多。
陆琯心中一喜,但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温养过程。
他一边维持着阴木葫本源的持续输送,一边再度引动阙水葫内为数不多的灵液。
这一次,灵液四散,化作一片绵密的水雾,笼罩住整截雷击木。
水雾的作用,不再是强行消磨,而是在外部形成一个缓冲,缓慢中和着从木头内部不断溢出的雷煞,为阴木葫的本源创造一个相对安稳的“施工”环境。
水行灵气在外中和。
木行本源在内滋养。
一个磨其凶性,一个养其生机。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的力量,在陆琯的精确微操下,“呵护”着这截小小的雷击木。
这,便是他的解法。
看着眼前这神妙的一幕,陆琯笑意难掩。
他将瓦盆连同两尊葫芦,一同安置在静室中央,又在周围布下个小型的聚灵阵,以确保灵气供应。
感受着一阵发自神魂深处的疲惫。
同时操控两种本源之力进行如此精细的操作,对他而言,也是次前所未有的挑战。
陆琯不得不盘膝坐下,开始恢复起消耗的神魂之力。
他的目光,落在瓦盆中的枯木上。
水雾缭绕,青气萦回。
在那焦黑如炭的木质深处,那点生命的微光,倔强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