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的手伤并不严重，但陆承军的态度却像是她断了胳膊似的紧张。自打从卫生队回来，他便不由分说地包揽了所有家务。生火、做饭、挑水、甚至洗衣裳，这些平日里沈青禾做起来利落非常的活儿，到了陆承军那双惯于握枪操练的大手里，总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笨拙。
比如现在，沈青禾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陆承军对着盆里那几件衣裳如临大敌。他挽起军装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古铜色的皮肤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可他搓洗衣物的动作却僵硬得很，眉头拧着，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艰巨的战略任务。肥皂泡沾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盯着那件沈青禾的碎花衬衫，用力均匀地揉搓，生怕力道重了会把布料搓破。
沈青禾看着看着，嘴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心里那点因为手伤带来的不便和郁闷，早被这股暖融融的情绪冲散了。她想上前帮忙，刚站起身，陆承军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沉声道：“坐着，别动。”
声音依旧是惯常的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可听在沈青禾耳中，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那是掺杂着关心和不容拒绝的维护。
“我就是想给你递个皂角……”沈青禾小声辩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
陆承军这才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裹着纱布的右手上停留一瞬，又转回去，闷声道：“不用，快洗好了。”
果然，没多大会儿，他就利索地将衣服拧干，一件件抖开，晾在院中拉好的铁丝上。军人的作风，哪怕是不擅长的家务事，也力求高效整齐。只是那几件衣服晾得间距一致，像列队的士兵，透着一股刻板的可爱。
沈青禾正抿嘴偷笑，院门外就传来了爽朗的大嗓门：“青禾妹子！在家不？听说你手伤着了，俺来看看！”
话音未落，赵春梅那圆润结实的身影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块蓝布花巾。
“春梅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沈青禾连忙起身招呼。
陆承军见有外人来，尤其是女同志，便更加沉默寡言起来。他冲赵春梅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端起洗衣服的盆，去墙角倒水，动作流畅自然，丝毫没有因为被赵春梅看到自己做家务而有什么不自在。
赵春梅一双眼睛却早就滴溜溜地把小院里的情形扫了个遍。看见晾衣绳上还滴着水的衣裳，又瞅瞅陆承军那熟练倒水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沈青禾包着纱布的手上，脸上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凑到沈青禾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揶揄：“哎哟俺的乖乖！瞧见没？陆营长这可是真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了！连洗衣裳这种活儿都抢着干，俺家那口子，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
沈青禾被她说得脸颊微热，下意识地朝陆承军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似乎没注意这边的悄悄话，才轻轻推了赵春梅一下，低声道：“春梅姐，你小点声……他就是看我手不方便。”
“得了吧！”赵春梅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拉着沈青禾重新坐下，把篮子往她跟前一放，“喏，自家鸡下的蛋，给你补补。你这伤啊，俺看值！能让陆营长这块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受点小伤算啥？”
沈青禾被她这直白又热络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因那句“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微微一动。她打开篮子，里面是十来个红皮鸡蛋，个个圆润饱满，在这年头可是稀罕物。“春梅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赵春梅虎着脸，故作生气，“跟姐还客气啥？俺跟你说，这大院里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榆木疙瘩，心里有话不会说，全靠行动。陆营长这样的，更是榆木疙瘩里的头一份！他能为你做这些，那就是心里稀罕着你呢！你可别傻乎乎的不知道。”
沈青禾摩挲着温热的鸡蛋壳，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拂过。陆承军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放：雨夜那杯温水、无声的陪伴、受伤时紧绷的脸色和轻柔的动作、笨拙却认真的编发尝试、还有昨夜换药时，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一桩桩，一件件，原本被她归结于“责任”和“人品”的行为，经赵春梅这个“过来人”一点拨，似乎真的蒙上了一层不一样的色彩。
难道……他真的不仅仅是出于责任，才对自己这般好吗？
赵春梅见沈青禾垂着眼睫，脸上红晕未退，知道自己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便又压低声音，以一副传授经验的口吻道：“妹子，姐跟你说，对付他们这些当兵的，尤其是陆营长这样的，你不能光等着。他们直肠子，你不点破，他就能一直跟你绷着。你得稍微……主动那么一点点。”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比如啊，他帮你做了事，你甜甜地道个谢；天冷了，给他织个厚实点的围巾；他累了，递杯热茶……这些小事儿，暖着呢！再硬的汉子，心也是肉长的，慢慢就给你焐热了！”
主动一点点？沈青禾现代的灵魂里，并不缺乏主动的基因，只是穿越到这个年代，又身处这样一段始于“特殊”的婚姻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不敢轻易越界，生怕打破了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和温暖。如今被赵春梅这般直白地鼓励，她沉寂已久的心湖，不禁漾开了圈圈涟漪。
或许……她真的可以尝试，更靠近他一点？
“春梅姐，我……”沈青禾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些许迷茫和试探，“我就是觉得，他那么好，我……”
“你好他才好！”赵春梅快人快语地打断她，“你看看你，长得俊，手又巧，还能写会画，帮文工团、家属工厂做了多少事？大院里头谁不夸你？妹子，自信点！你俩啊，那是天生一对！听姐的，错不了！”
正说着，陆承军已经收拾利索，走了过来。他见两个女人头碰头地说着悄悄话，便自觉地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清扫本就很干净的小院。
赵春梅冲沈青禾挤挤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看，多实在！”
她随即站起身，嗓门又恢复了平时的洪亮：“陆营长，别忙活了，俺就是来看看青禾妹子，这就走！你可得把俺妹子照顾好啊，不然俺们这些军嫂可不答应！”
陆承军停下动作，看向赵春梅，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掷地有声。
赵春梅满意地笑了，又叮嘱了沈青禾几句好好养伤的话，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小院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沈青禾看着陆承军专注扫地的侧影，想起赵春梅的话，心跳不知不觉又快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开口：“承军。”
陆承军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谢谢你。”沈青禾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自然甜美些，“还有……春梅姐送的鸡蛋，晚上我给你炒个葱花蛋吧？虽然我一只手不太方便，但你可以帮我打蛋……”
陆承军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脸上那抹不同于往常的、带着点儿依赖和俏皮的笑容，愣了一瞬。随即，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开来，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线条分明冷峻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