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宅的夜，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在青砖上的轻响。
沈砚跟着苏清瑶穿过九曲回廊，廊下挂着的青铜灯盏被晚风拂动，摇曳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朱红廊柱上，像极了暗夜里蛰伏的鬼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老宅特有的潮湿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气——那是沈砚身为鬼修与生俱来的敏感，却在檀香的中和下，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安宁。
“这里便是槐安宅的密室，寻常人即便闯进来，也找不到入口。”苏清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停在一处看似普通的石壁前，指尖在石壁上一道不起眼的云纹处轻轻叩击：“咚、咚、咚”。
三声轻响过后，石壁缓缓向内凹陷，随即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通道。通道口弥漫着陈旧的樟木香气，像是封存了千年的时光，隐约有微弱的荧光从里面透出，照亮了脚下青灰色的石阶，石阶缝隙里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阴气。
沈砚紧随苏清瑶走入通道，身后的石壁无声合拢，将外界的所有声响都隔绝在外。通道不长，不过数十步路程，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密室穹顶镶嵌着数十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冷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中央摆放着一张古朴的紫檀木桌，桌上铺着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四周墙壁悬挂着一幅幅卷轴，上面绘制着奇异的符文和从未见过的生物，有的青面獠牙，有的身形缥缈，气息或凶戾或祥和。
“坐吧。”苏清瑶指了指桌旁的石凳，自己先落座，随手拿起桌上的青铜酒壶，倒了两杯清澈的液体，“这是晨露混着月华酿的清露，鬼修饮用无碍，还能平复体内躁动的阴气。”
沈砚依言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清露入口微凉，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温润的气息在体内蔓延开来，之前与黑煞交手时紊乱的阴气竟渐渐平复。他心中微讶，看向苏清瑶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这位阴阳师身上，既有阳间修士的清冽，又带着一丝与阴界相融的温润，实在奇特。
“你一定很好奇，阳间的修行界究竟是怎样的格局，为何会有黑煞那样的鬼修，也会有我这样的阴阳师。”苏清瑶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青铜杯沿，目光低垂，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毕竟，你接触到的，要么是嗜杀的阴邪，要么是喊打喊杀的‘正道’。”
沈砚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这确实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自从成为鬼修，他就像活在迷雾里，不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该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天地间究竟处于何种位置。
“阳间的修行体系，大致分为三类：鬼修、阴阳师，以及其他散修和特殊势力。”苏清瑶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渐渐郑重，“先说说鬼修吧——你我都清楚，鬼修以魂魄为根基，吸收阴气修行，但鬼修并非铁板一块，自古以来便分为两大派系：渡化派和阴噬派。”
“渡化派……阴噬派？”沈砚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没错。”苏清瑶颔首，“渡化派以渡化众生执念为修行之道，就像你在青溪镇做的那样，帮枉死的鬼魂化解怨恨，让它们得以轮回。这类鬼修吸收的阴气纯净，不扰阳间秩序，反而能维护阴阳平衡。”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而阴噬派截然相反，他们吞噬鬼魂魂魄、吸食活人阳气来增强实力，行事狠辣无度。黑煞便是阴噬派的典型，他屠灭青溪镇，吞噬数百人命与鬼魂，早已违背阴阳法则，是所有正道修士和渡化派鬼修的公敌。”
沈砚指尖一紧，杯中清露微微晃动。黑煞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和戾气，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他忽然想起青溪镇那些修士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忍不住问道：“那阴阳师呢？你们与鬼修，究竟是敌是友？”
“阴阳师的职责，是沟通阴阳、维护阳间秩序，防止恶鬼作祟。”苏清瑶微微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无奈，“我们也分为两派：制衡派和灭绝派。”
“制衡派主张‘阴阳相济，万物平衡’，认为鬼修并非皆为邪恶，渡化派值得接纳合作；而灭绝派则认定鬼修是阴邪之物，无论善恶，皆该彻底消灭。”她拿起桌上的一卷符纸，指尖划过上面的符文，“我是制衡派，但这些年，灭绝派势力越来越大，他们到处猎杀鬼修，哪怕是渡化派也不放过，这也是黑煞变得如此疯狂的原因之一——灭绝派的逼迫，让他彻底走向了极端。”
沈砚心中了然，难怪青溪镇的修士会对他出手，想来便是灭绝派的人。
“除了鬼修和阴阳师，还有两类特殊势力。”苏清瑶继续说道，“一类是地缚灵，被束缚在特定地点，无法离开领地，性情或温和或凶戾；另一类是灵舆御者，专门驾驭灵舆的修士——灵舆在修行界，地位极为特殊。”
“灵舆？”沈砚捕捉到陌生的词汇，心中莫名一动。
苏清瑶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幅卷轴缓缓展开。卷轴上绘制着一辆由九头异兽牵引的战车，通体漆黑，雕刻着复杂的符文，透着威严而神秘的气息，仿佛能穿梭阴阳两界。
“这便是灵舆。”她指着卷轴，“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能承载鬼魂魂魄、增强鬼修实力，还能穿梭阴阳。灵舆共分九阶，一阶只能承载普通鬼魂，九阶据说能承载仙魂，拥有毁天灭地之力。”
沈砚的目光紧紧盯着卷轴上的灵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嘶吼的异兽、冰冷的木质纹理、弥漫的阴云……他仿佛能听到异兽的嘶鸣，指尖甚至能幻觉出触摸灵舆时的粗糙质感。这种熟悉感太过强烈，让他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除了灵舆，还有凶房。”苏清瑶又取下另一幅卷轴，上面绘制着一座座宅院，有的阴森恐怖，有的看似普通却透着诡异，“凶房是阴气汇聚之地，鬼修修行的绝佳场所，共分七等，等级越高，阴气越浓郁，蕴含的力量也越强。”
她将两幅卷轴铺在桌上，语气郑重：“沈砚，你可知鬼修想要成仙，最关键的便是这灵舆和凶房？”
“鬼修……也能成仙？”沈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在他的认知里，鬼修最多修到鬼王境界，成仙简直是天方夜谭。
“没错，鬼修的成仙之路，比普通修士更艰难，也更逆天。”苏清瑶的目光带着敬畏，“必须集齐九阶灵舆和七等凶房，融合两者之力，再辅以阴阳之气，打破阴阳界限，才能蜕变为鬼仙。”
沈砚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看着卷轴上的灵舆，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怔怔地看着卷轴。
恰在此时，廊外的晚风似乎吹动了密室的气流，一盏夜明珠的光芒猛地摇曳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打得粉碎。苏清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你似乎与灵舆格外有缘，此事我们容后再议。”
她转而指向桌上的兽皮地图：“这是我祖上流传下来的地图，标注着一些可能存在灵舆和凶房的地点，有的已被证实，有的只是传说。你若想寻找，或许能用上。”
沈砚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朱砂纹路错综复杂，标注着数十个地点，遍布深山、都市、荒漠。而在地图右下角，一个被朱砂圈住的幽谷旁，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那符号像是一团旋转的阴阳鱼，却又带着一丝魂魄的轮廓，他看到的瞬间，魂魄深处竟传来一阵微弱的共鸣，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对了，你之前问我，渡化执念的代价是什么。”苏清瑶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砚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每次渡化后那种莫名的疲惫和心痛，一直困扰着他。
“每次渡化，你都会短暂承载对方的执念与痛苦。”苏清瑶的语气变得轻柔，却带着一丝沉重，“这些情绪会像烙印一样刻在魂魄上，积累多了，便会加重意识负担。”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过度使用渡化之力，可能会被这些执念吞噬，甚至魂飞魄散。你的记忆空白，或许正是因为……前世承载了太多执念与痛苦。”
沈砚如遭雷击，呆坐在原地。原来每次渡化后的疲惫，并非错觉；原来他丢失的记忆，竟与自己的修行之道息息相关。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涌，带着抗拒与恐惧：如果前世真的承载了那么多痛苦，那遗忘或许是解脱，我还要找回记忆吗？如果前世的我如此强大，为何如今的我如此弱小？
还有身份认同的迷茫：如果找回记忆，现在的“沈砚”还会存在吗？我会变成另一个人，还是被前世的痛苦彻底吞噬？
更有一丝沉重的责任压在心头：若苏清瑶所言非虚，那我身上是否还背负着某种使命？阴阳两界对我，又会有怎样的期待？我承担得起吗？
甚至还有一丝怀疑：苏清瑶为何对我如此坦诚？她帮助我，真的只是为了阴阳平衡吗？她看向我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更深的东西。
“这些只是我的推测。”苏清瑶见他神色变幻不定，轻声说道，“你不必急于求证，修行之路漫长，很多答案会随着实力提升慢慢浮现。”
沈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桌上的地图和卷轴，心中渐渐有了决定。无论前世是谁，无论记忆能否找回，他现在是沈砚，是一个以渡化执念为修行之道的鬼修。这条路上的危险，他无法逃避；而灵舆和凶房，或许就是他变强的契机。
“多谢你告知这些。”他拿起地图，小心翼翼地收进储物袋，“也多谢你的清露和线索。”
“不必客气。”苏清瑶微微一笑，“我们都是为了阴阳平衡，理应互相帮助。但我要提醒你，灭绝派已经注意到你了，黑煞也不会善罢甘休，你以后的路，会很危险。”
沈砚点头：“我会小心。”
他起身向密室门口走去，刚走到通道口，身后忽然传来苏清瑶的声音：“沈砚。”
沈砚回头，只见苏清瑶站在夜明珠的光晕里，目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说：“若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槐安宅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砚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转身走入通道。
石壁缓缓合拢，将密室的秘密封存。廊下的青铜灯盏依旧摇曳，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沈砚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夜色深沉。他摸了摸储物袋里的地图，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奇异符号带来的共鸣。
而密室之中，苏清瑶看着沈砚消失的方向，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指尖划过桌上的灵舆卷轴，低声呢喃：“阴阳渡者……终于出现了。这盘棋，该重新落子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期待，有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