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前西琳看见彩虹桥锁定的光芒没有照到拉斐尔身上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圈湛蓝色的、温柔而精准的光晕，像往常一样迅速扫描并圈定了每个需要撤离的人。
芽衣被笼罩。
布洛妮娅被笼罩。
姬子老师被笼罩。
重伤的齐格飞叔叔被笼罩。
连杏·玛尔都被那光芒轻柔地包裹。
符华班长没有。
拉斐尔姐姐……也没有。
光芒收缩成束，视野被撕扯成流动的色块。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脚下一实，是熟悉的、略带弹性的空间站甲板材质。
清冷的循环空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拉斐尔调配的香氛余味，钻进鼻腔。
西琳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
她立刻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在略显昏暗的备用照明下急迫地扫视。
芽衣就站在她身旁，紫色长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硝烟与茫然。
布洛妮娅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灰色的眸子已经迅速进入环境扫描状态，重装小兔的虚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
姬子老师扶着一旁的护栏，红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她正大口喘着气，目光同样在寻找。
齐格飞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独臂紧紧捂住腹部被永恒之火灼烧出的可怕伤口，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呻吟。
杏·玛尔甩了甩头，似乎对瞬间的环境转换还有些不适应，随即撇了撇嘴，打量起这个传说中的天启空间站内部。
没有。
没有那个身影。
没有那个总是带着从容慵懒笑意，或是在全息屏幕前飞速操作，或是捧着一杯热茶优雅走来的蓝色长发身影。
“拉斐尔……姐姐？”
西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空旷的传送平台区显得格外微弱。
没有人回应。
只有空间站内部管道低沉的嗡鸣，以及远处似乎有些紊乱的机械运转声。
“拉斐尔姐姐！”
她提高了声音，呼唤中带上了急切。
依旧只有冰冷的、带着回音的寂静。
芽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西琳，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布洛妮娅的扫描停了下来，她转向西琳的方向，表情是罕见的凝滞。
姬子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重的悲凉。
西琳开始走动。
她绕过沉默的芽衣。
走过低头不语的布洛妮娅。
穿过姬子身边。
她的脚步起初很急，像是要推翻眼前这荒谬的寂静。
随后渐渐慢了下来，变得有些踉跄，有些慌乱。
她走过平日拉斐尔喜欢驻足观察星空的舷窗。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外面永恒的黑暗与遥远的星点。
她跑向中央控制区的方向。
平时那里总是流淌着瀑布般的淡蓝色数据流，以及拉斐尔或坐或立的背影。
现在，只有少数屏幕还亮着黯淡的、意义不明的光斑。
大部分操作界面一片漆黑。
主控席位上空空荡荡。
那个专属的、印有淡金色纹路的座椅，冰冷地放在那里。
“拉斐尔姐姐……你在哪？”
西琳的声音开始哽咽。
她转身，又奔向生活区的通道。
路过那间小小的茶室，拉斐尔曾在那里教她辨认不同星域的茶叶，抱怨泡茶的工序麻烦，却又每次都泡得一丝不苟。
茶具整齐地摆在原位，一只精致的骨瓷杯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未干的水渍。
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但这里没有人。
休息室。
图书数据区。
甚至通往武器维护舱的走廊。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总是能轻易找到她、用无奈又包容的语气叫她“西琳小姐”、会为她处理好一切麻烦、会悄悄为她准备惊喜、会在她迷茫时给予最理性又最温暖建议的姐姐……
不在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凿子，一点点敲碎她心中最后的侥幸。
她停住了脚步。
站在生活区中央那片模拟自然光的小庭园里。
柔和的伪日光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脚下是柔软的仿生草皮，旁边一株拉斐尔亲手调适过基因的、开着淡蓝色小花的植物，在微弱的循环风中轻轻摇曳。
西琳缓缓地、慢慢地蹲了下来。
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
长长的、及脚踝的紫色卷发披散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是我非要去的。”
她喃喃自语，声音闷在膝盖和手臂之间。
“我说……我要去救琪亚娜……我一定要去……”
“……拉斐尔姐姐明明计算过了……说风险太高……最优方案是等待泫回归……”
“……是我……坚持要去……”
“……她最后……是看着我……对我说的‘去吧’……”
“……她最怕受伤了……最讨厌麻烦了……每次都选最安全、最省事的方案……”
“……这次……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给自己选一条活路……”
“……是为了……送我走……”
“……是为了……保护我……”
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从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里漏出来。
然后，那抽泣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再然后，是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痛哭。
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袖。
“啊啊啊啊啊——！！！”
悲鸣在空旷的庭园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又无力地消散。
芽衣走了过去。
她跪坐在西琳身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颤抖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
最终，她只是轻轻地将手放在西琳的背上，无声地传递着一点点支撑。
布洛妮娅默默地站在几步之外，灰色的眼眸低垂，重装小兔的虚影不知何时已彻底消散。
姬子走了过来，红发的女武神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哀伤。
她看着痛哭的西琳，又看了看远处控制区那片死寂的黑暗，拳头紧紧握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齐格飞在杏·玛尔不怎么温柔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
他靠着一根冰冷的金属柱，看着远处蜷缩哭泣的少女，独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悲痛、理解、以及深深的无力。
他太清楚这种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了。
杏·玛尔别开了脸，难得地没有说任何嘲讽或刻薄的话，只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双马尾。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和难以置信。
那个仿佛永远优雅从容、永远算无遗策、总在关键时刻为所有人兜底、近乎于神明般可靠的拉斐尔……
那个凭借一己之力与奥托周旋、胁迫世界蛇、将天启的意志悄无声息渗透进世界各个角落的拉斐尔……
那个会抱怨、会偷懒、却把泫和西琳视为最重要家人、默默打点好一切的拉斐尔……
就这样……
彻底离开了？
以一种如此决绝、如此灿烂、又如此残酷的方式？
就在众人被这巨大的丧失感攥住心脏，几乎无法呼吸时。
一阵轻微但规律的脚步声，从通往主机区的走廊传来。
脚步声有些迟滞，不像往常那样轻盈精准。
众人抬起头。
一个身影出现在庭园的入口。
是维蜜尔。
那位棕发碧眼、总是穿着女仆装、温顺而高效的超拟真AI助手。
但此刻，她的形象与以往大不相同。
原本柔顺的棕发有些凌乱，甚至能看到几处不自然的焦黑卷曲。
脸颊和脖颈处原本完美无瑕的仿生皮肤，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透出下面黯淡的金属色泽。
她的女仆裙摆有灼烧的痕迹。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温润平和的碧色眼眸，此刻光芒极其不稳定，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她的动作也有些僵硬，走到众人面前不远处停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女仆礼节。
只是这个礼节，此刻显得无比沉重。
“各位……欢迎回来。”
维蜜尔开口了，声音依旧保持着程式化的温和，但仔细听，能分辨出底层细微的电子杂音和断续。
“空间站主体结构完整，维生系统、基础能源、重力模拟维持最低限度运转。”
“彩虹桥系统因过载及能源路径切断，已暂时离线。”
“外部观测系统受损率73%，通讯阵列静默。”
她一句一句地汇报着，声音平稳得近乎残酷。
然后，她顿了顿，那不稳定的眸光扫过哭泣的西琳，扫过沉默的众人，最后定格在空处。
“根据最终指令序列确认，及主机阵列核心区物理状态检测……”
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人性化的停顿和艰难。
“……拉斐尔大人……”
“……已确认消逝。”
“依据天启组织核心协议第七款，次级条款三，在领袖泫大人无法履行职权、且第一顺位代理者拉斐尔大人……确认失去职能能力时……”
“……由我，维蜜尔，临时接管天启空间站及所属设施的一切管理权限。”
“……直至……新的指令下达，或泫大人回归。”
说完这些，她再次微微躬身。
然后，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像一尊突然被赋予沉重使命，却尚未理解其中全部重量的……破损雕塑。
庭园里。
只剩下西琳那逐渐嘶哑、却依旧停不下来的痛哭声。
在模拟日光的冰冷照耀下。
在维蜜尔那平静却破损的注视下。
在所有人心中那片骤然塌陷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