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得知席仲把大理寺人拦下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那些人，不是周崇焕养的。
是皇帝。
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失望和背叛。
那种失望和背叛感，是一种茅塞顿开的清明，是某一刻，你突然发现——你一直信重的师长，你一直去抬头仰视的人，他根本配不得这份仰望。
这种背叛，比任何一种背叛都更彻骨。
他知道李延并不算一个好皇帝。
但他是君啊。
宋显是得抬头仰视他的。
是得敬重他。
他知道李延不够好，但他在心中，也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一种期望。
——他期待李延没那么坏。
他毕竟是帝王！
帝王，就该有底线，有他不能越过的底线。
宋显所相信的，并非是李延会做出多么令人心服口服的好事。
而是，他迫切的想要相信，李延作为皇帝，至少不会做伤害百姓的坏事。
你要臣子忠诚于你，你终日的与臣子斗，都没什么。
可作为帝王。
他怎么能连这样的一点底线也丢去了！
他怎么可以为了争夺权力，置全京城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连天子脚下都成了岌岌可危之地，百姓还能再信谁！依靠谁！
这一刻，宋显感到脚下失重。
这个国家，从根儿上坏了。
从李延开始坏了！
所以朝廷才这样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在猜忌，都在斗。
再也没人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当回事了。
宋显感到一股浓浓的悲怆。
就好像他过往所学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谎言。
什么忠君，什么仁孝！
他的祖母，要他放下公道！
他的父亲，为百姓发声，却要因为做一件对的事，被皇帝羞辱、被朝臣鄙弃！
皇帝为了权力，把这江湖中最恶毒的蛇虫皆汇聚于百姓枕畔。
对于他们而言，到底什么是百姓。
百姓，到底是不是人，作不作数！
宋显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攥紧了拳，眼眶红的像洇了血一样。
“哥……”
姜达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青海追上去，本想阻拦他别去大理寺找席仲理论。
谁知，他压根也没想回大理寺。
他回家了。
收拾行装。
他不想留在这，不想见席仲，也不想看到李延虚伪丑恶的嘴脸。
他要去金城县，告诉百姓，下毒的人找到了，抓了，他要亲自安抚好那些百姓，把燕北的贪官抓出来，让他们在百姓面前磕头。
他要帮着百姓迁移村子，帮他们把妻女都安葬在一处风水宝地。
他，要做他所有能做的。
*
而这一天，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就在群臣在朝堂中吵的正激烈的时候。
小顺子刚离开李如月的小楼，后脚李承泽就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蹦蹦跳跳的来了。
李如月倚在栏杆上，瞧着顺子走远，又瞧着李承泽跟个小丫头一样一扭一跳的来，还哼着小曲儿，虽说他这个年纪，这副样子实在不合适。
但配上他那张漂亮白嫩的小脸，又做什么都合理。
不仅合理，还愈发赏心悦目起来。
这人长的好看，还真是重要啊。
李如月托腮，想起了那天李延看见李承泽后就温柔下来的目光和语气。
岂知不是因为他这张乖巧惹人怜的小模样呢？
就算他犯了错，李延应该也不舍得掐他的脖子。
“阿姐！”
李承泽来到宫墙外，仰头瞧见了李如月在阳台上，用力挥手。
他还没变声，声音也是甜甜的，总夹出一股奶声奶气的味道。
明明很做作，李如月不知怎的嘴角就是往上翘，她立刻转身回屋子了。
李承泽立刻拔腿跑进院子里，三两步上楼，笑嘻嘻的把餐盒摆在桌上。
“今天是精致的点心，太后让梁妃娘娘学做小点心，这厨娘光是教她就把面用完啦，做了好多呢！你看！”
看到点心，李如月忽想到什么，攥住他的腕子。
“东西还回去了？”
李承泽点点头：“还回去了呀，我趁那个杀猪太监喝醉酒的时候给放回去的，跟他其他的刀都混在一起了，不会被发现动过的。”
“近期别再去御膳房。”
李如月这才放心，坐下拿了块点心，嘱咐他。
李承泽乖乖点头，虽然不解为什么，但阿姐说的一定照做。
他坐下，一手托着脸看她吃。
“好吃嘛？”
李如月连连点头，太好吃了！
这甜糯的口感像从脑中炸开了一样，往她血液里扩散一种美丽幸福的感觉。
这是她从未品尝到过的滋味。
人间居然有这样好吃的东西存在。
看到李如月吃的这么欢喜，李承泽忽然心疼起来，趴在桌子边，下巴搭在手臂上，一双明亮的眼像小狗狗一样盯着她看，充满了怜惜和忠诚。
他歪过头，脸贴着手臂，枕着手臂看李如月：“阿姐，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拿好吃的点心，我要让你吃的胖胖的，比我还胖！”
李如月被逗笑了。
她当真没想过自己变胖会是什么模样。
她看了眼手里的点心。
从今以后，这些东西对她而言，都不再是奢望了。
她想要的，都会有。
*
小凳子在顺子那急匆匆领了命，就返回凤栖宫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孙福通的庄子上帮他料理事情，他当然不是自己收拾的。
他坐在床上，吆五喝六，指挥着那十个奴才帮他打包。
十个奴才几天来饿的眼睛都直了，行动迟缓。
凳子嫌他们慢，上脚就踹。
每个人挨了一脚，才强撑着把东西打包好，送走了这个活阎王。
凳子一走，他们几个就抱头痛哭起来了。
一是被踹的地方还在疼，二是实在饿啊，饿的抓心挠肝，饿的情绪崩溃。
一个小太监搂着一个年纪大点的太监哭：“哥啊，我实在受不了了，不行你把我扔井里吧，我宁愿死也不想要受这折磨了！好难受啊！”
那个大点的太监早上手脚快，趁着凳子去养心殿见顺子，抢了他碗里的肉吃，还有点力气，却也是心里对凳子恨极了。
恨，又没有办法。
他们把家当输完了。
最无奈的是，这凤栖宫以前都是自己小厨房制膳的，远蓉又吃不了多少，那么一大桌子山珍海味，最后都被宫里的人分吃了。
如今小厨房的人都另谋出路走了，内务府发的例粮都被凳子锁在库房，警告了他们谁敢破锁要以盗窃罪处置他们。
走的时候，连钥匙都没留下！
这真是要他们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