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项目组的第一次里程碑评审会,像一场严酷的大考。会议室里坐满了各部门总监和技术委员会的成员,气氛凝重。陈远站在投影幕布前,西装熨帖,脊背挺得笔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里的汗水几乎要浸湿翻页笔。
他摒弃了华丽的辞藻,用最朴实的语言,结合清晰的数据和演示,汇报了项目组在资源极度受限的情况下,攻克的核心技术难点、搭建的基础框架以及初步达成的性能指标。他没有回避遇到的问题和存在的风险,但更着重阐述了团队的应对思路和未来的技术路径规划。
汇报过程中,他能感受到台下各种审视、怀疑,甚至带着些微敌意的目光。吴总监坐在角落,面无表情。陈远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逻辑的阐述和问题的解答上。
当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毕,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然后,技术委员会那位曾私下赞许过他的元老缓缓开口,问了几个极其深入的技术细节问题。陈远沉着应对,对答如流,甚至补充了一些超出当前项目范围、但具有前瞻性的思考。
老专家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最终,评审会在一片不算热烈、但至少没有否定的氛围中结束。没有立即的褒奖,但项目预算得以顺利延续,这意味着他们赢得了继续探索的资格和时间。
散会后,陈远独自在会议室坐了一会儿,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种混合着巨大压力和短暂释放的虚脱感包裹着他。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关,未来的挑战只多不少。但至少,他们没有被当场否决,他带领团队蹚出的这条路,得到了初步的认可。
回到工位,他收到吴总监发来的内部通讯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还可以。”
对于向来苛刻的吴总监而言,这已近乎是褒奖。陈远看着那三个字,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是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在这里,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项目的阶段性成功,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着家庭内部最后那层薄冰。陈远将评审通过的消息带回家时,尽管他语气平淡,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重感,明显减轻了许多。
李静看着他,没有多问,只是转身去厨房多炒了一个他爱吃的菜。饭桌上,赵秀芬不住地给儿子夹菜,陈建国也难得地开了瓶酒,给陈远倒了一小杯。家庭的氛围,因为这一点点来自外界的正向反馈,而变得格外温暖。
几天后,公司下发了一笔项目阶段性奖金,金额不算巨大,但意义非凡。这是陈远在经历低谷后,凭借自身能力挣来的、干干净净的第一笔“额外收入”。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买任何礼物,而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将一张银行卡推到李静面前。
“项目奖金,不多。”他看着李静,眼神平静而坦诚,“你拿着,补贴家用,或者……给你自己和小宝、曦曦买点需要的。怎么用,你决定。”
这个举动,与之前送丝巾时带着补偿和试探意味不同,这是一种完全的、基于信任的交付。他将经济上的部分主动权和处理权,重新交还到了李静手中。
李静看着那张卡,又抬头看看陈远,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她明白这张卡的分量。它不仅仅代表着钱,更代表着陈远对她在这个家庭中地位的重新确认,代表着一种历经磨难后、试图重建的平等与尊重。
她没有推辞,默默地收起了卡,低声说:“好。”
这一刻,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仿佛轰然洞开。没有激烈的情绪宣泄,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和理解。
夜里,陈远洗完澡回到卧室,发现李静没有像往常一样背对着他侧卧,而是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他犹豫了一下,在她身边躺下。
黑暗中,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睡了吗?”李静忽然轻声问。
“没。”
“那个项目……后面还会很难吧?”
“嗯,会。但应该能走下去。”
短暂的沉默。
“你自己……多注意。”李静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和孩子,还有爸妈,都指望着你呢。”
这句话,像最后一击,彻底敲碎了陈远心中那块最坚硬的冰。他侧过身,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李静的手,紧紧握住。李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用力地回握了他。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委屈、埋怨、恐惧、挣扎,似乎都在这紧紧交握的双手和那句朴素的“指望着你呢”中,得到了最终的消融和原谅。
他们都知道,伤痕还在,记忆无法抹去。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但他们选择了一起面对这个残缺的、却真实无比的现在,并试图共同建筑一个或许不再完美、却足够坚固的未来。
从那一夜起,陈远和李静之间,真正开始了“融冰”之后的重建。他们开始尝试着更深入地交流,分享各自工作中的烦恼和小小的喜悦,讨论孩子的教育,甚至偶尔会一起回忆一些遥远而模糊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往事。
生活依旧忙碌,压力依旧存在。但家,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地方。它重新变成了一个可以卸下疲惫、露出脆弱、并彼此温暖的真实港湾。
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盛夏的炎热尚未散去。但陈远知道,他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们,已经携手度过了最寒冷的严冬。前方的路或许依旧不平坦,但至少,他们是牵着彼此的手,走在阳光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