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牢牢掌控了天地。阳光不再是温煦的抚摸,而是变成了白花花、灼人的烈焰,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晃动的气浪。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即便一动不动,汗意也会从每一个毛孔里悄然沁出。而真正宣告盛夏君临的,是那骤然响起的、撕心裂肺的蝉鸣。起初只是零星几声试探,很快便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巨大的纱幔,从每一棵绿意沉郁的树冠中泼洒下来,笼罩了整个城市,喧嚣,持久,带着一种生命极致绽放后又仿佛即将燃尽的、歇斯底里的热烈。
生活的节奏,被这酷暑强行拖慢。
陈建国的钓鱼计划首先受到了阻碍。连续几个周末都是烈日预警,他试过一次清晨出门,不到九点便被河面上反射的强光和蒸腾的暑气逼了回来,脸色潮红,汗透衣背。赵秀芬看得心疼,难得强硬地下了“禁足令”:“这天气,不许再往河边跑了,中了暑可不是闹着玩的!”陈建国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地坐回了沙发上,与他的棋盘和手机为伴。那份因钓鱼而拓展的生活半径,被迫暂时收缩回这方寸之间。
赵秀芬的阳台也面临着严峻考验。毒辣的日头几乎要烤焦番茄和草莓的叶片,她不得不每天早晚多次浇水,并支起了临时的遮阳网。收获的喜悦被保种的辛劳取代,但她依旧乐此不疲,只是行动在闷热中显得愈发迟缓。
小宝放了暑假,脱离了学校规律的作息,像一只被突然放出笼子的小兽,兴奋又有些无所适从。动画片、玩具的吸引力在持续的炎热面前也大打折扣,他常常趴在凉席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风扇,抱怨着:“好热啊,没意思。”那股春日里勃发的精力,似乎也被这酷暑蒸发掉了几分。
连李静和陈远,也感受到了这季节性的滞涩。工作的热情在持续的高温下难免有些萎靡,通勤路上更是一种煎熬。回到家里,打开空调,才能获得片刻喘息。生活的画面,仿佛被调成了慢放镜头,带着一种昏昏欲睡的黏稠感。
这个周六的午后,外面的蝉鸣声嘶力竭,几乎要刺破耳膜。一家人聚在父母家,空调开足了马力,才勉强隔绝了外面的热浪。陈建国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赵秀芬在一旁,慢悠悠地摇着蒲扇,目光放空。小宝在地板上玩着积木,动作也懒洋洋的。连对话都变得稀少,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消耗掉宝贵的能量。
陈远看着这有些沉闷的场景,心中微动。他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昨天买的西瓜。那西瓜翠绿滚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他将西瓜浸在凉水里镇了一会儿,然后搬到案板上,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响,仿佛打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红瓤黑籽,汁水饱满,诱人的凉气瞬间弥漫开来。
“来来来,吃西瓜了!”陈远端着满满一大盘切好的西瓜走出来,高声招呼道。
这声音像是一道唤醒咒。陈建国睁开了眼,赵秀芬停下了摇扇,小宝立刻丢下积木爬了起来,连李静也从书稿中抬起了头。
一家人围坐到餐桌旁。拿起一块冰镇的西瓜,咬下去,甘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那冰爽清润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滑下,仿佛瞬间浇灭了五脏六腑的燥热。每个人都吃得酣畅淋漓,小宝更是吃得满脸都是红色的汁水,像个大花猫。
“甜!这瓜买得好!”陈建国抹了把嘴,赞了一句,眉宇间的燥郁似乎被这口清甜驱散了不少。
“嗯,沙瓤的,好吃。”赵秀芬小口吃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简单的瓜果,在此刻,成了对抗酷暑最有效的慰藉,也重新连接了一家人被炎热暂时隔开的心绪。
吃完西瓜,暑气似乎消退了些许。陈远没有让大家再回到各自沉闷的角落,他提议:“咱们玩会儿扑克吧?”
这个朴素的提议得到了响应。于是,餐桌变成了牌桌,一家人打起了最简单的“升级”。输赢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话语又重新多了起来,笑声也再次响起。小宝坐在妈妈怀里,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指手画脚。陈建国摸到好牌时,眼角会泄露出一丝得意;赵秀芬出错牌时,会自我解嘲地笑笑。李静和陈远配合默契,偶尔用眼神交流。
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但此刻,它仿佛不再是令人烦躁的噪音,而是变成了为这室内温馨一幕伴奏的、热烈的背景音。
陈远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明白了。生活的河流,并非总是清澈欢快地奔流,也会遇到酷暑这般沉闷凝滞的浅滩。重要的不是抱怨天气,也不是强行对抗,而是在这凝滞中,主动去寻找、去创造那一点能沁润心田的“清甜”,和那份能将家人重新凝聚在一起的“游戏”。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努力,便是渡过难关的舟楫。
黄昏时分,暑热稍退。一家人走到楼下,晚风终于带来了一丝凉意。树上的蝉鸣不再那么密集嘶哑,变得稀疏而悠长。
“明天,好像要凉快一点了。”李静看着天边的晚霞,轻声说。
“嗯,”陈远点点头,“总会凉快下来的。”
就像这蝉鸣,极致喧嚣之后,终将归于平静。而他们的家,已然学会了如何在喧嚣与凝滞中,自在地呼吸,安稳地度过每一个或急躁、或沉静的季节。他们的故事,就在这绵长的蝉鸣声里,继续不疾不徐地,向前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