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出差了。
家里的空间仿佛因他的缺席而被重新丈量,多出了一片寂静的区域。这寂静并非空洞,而是被更细微的声音填充了:李静在清晨更轻手轻脚的走动,小宝偶尔会望着爸爸常坐的椅子发一会儿呆,以及电话铃声响起时,那瞬间被点燃的期待。
李静的生活像被上紧了发条。清晨,她需要更早起床,准备早餐,督促小宝起床穿衣,然后先送他去学校,再赶往公司。下班后,接孩子、买菜、做晚饭,然后检查作业,督促洗漱。直到小宝睡下,她才能喘口气,处理未完的工作或是收拾一片狼藉的客厅。
累吗?是的。身体的疲惫是实实在在的。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没有太多怨怼或慌乱。那种在漫长修复中建立起来的“相依”感,此刻化成了一种内在的稳定力量。她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也知道这并非永无止境的孤军奋战。陈远每天都会打来电话,时间或早或晚,言简意赅,无非是“吃了吗?”“今天顺利吗?”“爸妈那边怎么样?”,但她能从他那略显疲惫的声音里,听出关切和惦念。这日常的、朴素的问候,成了支撑她一天疲惫后最重要的慰藉。
去公婆家的频率确实增加了。有时是下班后带着小宝一起去吃晚饭,有时是周末过去待上大半天。她发现,陈远的暂时离开,似乎也微妙地改变了她与公婆之间的相处模式。他们不再仅仅将她视为“儿媳”,一个需要客气对待的晚辈,而是更自然地把她当作这个家当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个周三的晚上,李静带着小宝过去,发现公公正对着棋盘发愁,棋盘上摆的是一局残谱。
“小静,你来瞧瞧,”公公难得主动叫她,眉头皱着,“老张头非说这局红棋能赢,我怎么看不出来。”
李静对象棋只懂皮毛,但还是凑过去,顺着公公指点的位置看。婆婆在一旁端着茶杯,悠悠地说:“你爸啊,琢磨一下午了,饭都吃不香。”
李静看着公公那孩子般不服输的神情,忽然笑了,她拿出手机:“爸,我不太懂,但咱们可以‘场外求助’啊。”她打开一个象棋解谱的App,将棋盘局面输入进去。
很快,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了推演步骤。公公戴上老花镜,凑得很近,看着屏幕上的棋子一步步移动,嘴里不时发出“哦”、“原来如此”的感叹。最终,他直起腰,一拍大腿:“嘿!还真是!这步马后炮藏得深啊!”
那一刻,他脸上焕发出的光彩,让李静觉得,自己做的这件小事,意义非凡。她不再只是一个提供生活照拂的“执行者”,更像是一个能参与到他们精神世界里去的“伙伴”。
小宝也成了连接家庭情感的重要纽带。他在爷爷奶奶家比以前更放得开,会叽叽喳喳地讲学校里的趣事,会拉着爷爷看他新学会的拍手游戏,还会像个小监督员一样,提醒奶奶“妈妈说了,这个药饭后吃”。他的童言稚语,像活泼的溪流,冲刷着老屋里沉积的暮气,带来了盎然的生机。
与此同时,陈远在陌生的城市里,奔波于会议室、酒店和项目现场。谈判并不轻松,对方严谨甚至有些苛刻,团队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夜晚,他独自住在酒店房间里,窗外是陌生的璀璨灯火,孤独感会像潮水般悄然漫上。
他习惯在睡前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李静发来的小宝认真写作业的侧影;父母家餐桌上那几碟看似普通却冒着热气的家常菜;还有一张,是李静在父母家厨房里,系着母亲的碎花围裙,回头笑着对镜头说什么的样子。这些定格的瞬间,像一块块坚实的基石,垒在他心中,抵御着外在的动荡与漂泊感。
一次关键的谈判僵持不下,气氛凝重。中途休息时,陈远走到走廊尽头,下意识地拨通了李静的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背景音是小宝练钢琴的、断断续续的琴声。
“喂?”李静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似乎刚从忙碌中抽身。
“在忙?”陈远问。
“没事,刚督促小宝练琴呢,弹得跟锯木头似的。”李静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笑意像一缕微风,瞬间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沉闷。
“嗯。”陈远应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听听那边的声音。
电话那头,小宝的琴声还在顽强地继续着,一个音一个音,磕磕绊绊,却充满生命力。李静也没有催促,就那么陪着,听筒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那背景里稚嫩而执着的弦音。
过了大概一分钟,陈远说:“好了,你去忙吧。”
“好,你自己注意休息。”李静轻声回应。
挂了电话,陈远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会议室。那通没有实质内容、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和那背景音里笨拙的钢琴声,却奇异地给了他新的力量。他知道,在那片他牵挂的土地上,生活正在平稳而坚韧地继续着,那里有需要他、也等待他归去的温暖。他必须为此而战。
几天后,李静收到一个从陈远出差城市寄来的快递。打开一看,是一套包装精致的戏曲cd,还有一个小巧的、便于操作的便携式cd机。附着一张便签,是陈远龙飞凤舞的字迹:“给爸的,他那个老播放器该升级了。给你买了条丝巾,天冷了,搭一下。”
李静拿着那条柔软的羊绒丝巾,心里暖融融的。这份礼物不昂贵,却体贴入微。他人在外地,心却细密地牵挂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周末,李静把cd和播放机送到公婆家。公公拿着新机器,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反复摩挲,在李静的指导下学会了开关和换碟。当清晰的、没有杂音的戏曲唱腔从新机器里流淌出来时,他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跟着打拍子,整个人都沉浸其中。婆婆则拿着李静递过来的、系着新丝巾的镜子照了照,嘴角弯了弯,轻声说:“这孩子,瞎花钱。”
那一刻,李静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安详的婆婆和投入的公公,听着耳边悠扬的戏曲声,她仿佛也听到了一种更深沉的“弦音”——那是家庭成员之间,即使相隔两地,也依然紧密相连的情感脉络在振动、回响。它不张扬,却坚韧无比,足以抚平生活的褶皱,弥合空间的距禂。
生活的乐章,或许时有急促的节拍,时有舒缓的旋律,但只要这根基般的“弦音”不断,便能奏出最温暖、最动人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