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像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在家庭的日常之上。陈远和李静维持着表面的礼节,关于孩子和必要家务的交流简短而高效,却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温度。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那次争吵,仿佛那是一个一旦触碰就会引发雪崩的禁区。
陈远将更多精力投入工作。“灵犀”项目的外部反馈良好,吸引了更多潜在客户的关注,但也带来了成倍的沟通、演示和方案定制工作。他主动揽下更多出差任务,似乎只有沉浸在纯粹的技术逻辑和商业谈判中,才能暂时忘却家中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开始下意识地晚归,有时甚至就在公司附近的快捷酒店凑合一夜,美其名曰“节省通勤时间”。
李静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逃避,心中那份被指责的委屈和不被理解的愤怒,也渐渐发酵成了某种倔强的对抗。她更加拼命地投入自己的创作,将原本计划用于陪伴孩子和处理家务的时间,也尽可能挤压出来,投入到那个能证明她价值的世界里。书房,彻底成了他们错时使用的“战场”,一个刚离开,另一个便立刻进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留下的、带着对抗意味的气息。
赵秀芬和陈建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们尝试过劝和,但陈远总是以“工作忙”搪塞,李静则用“我想把这件事做好”来挡驾。老人们明白,这次的问题,不同于以往外部的风雨,是他们小两口之间生了隔阂,外人难以插手。
真正的风暴,在小宝生日那天降临。
小宝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念叨他的七岁生日,小心翼翼地提出想去新开的恐龙主题乐园,并且强调:“我要爸爸妈妈一起陪我去!”陈远和李静当时都满口答应,将这个日子郑重地标记在了各自的日历上。
然而,生日前夕,李静对接的一家外地出版社主编临时到访,行程紧张,只有一个上午的空档可以见面沟通她正在争取的一个重点图书项目。机会难得,关乎她能否真正从“校对”转型为“创作者”。她挣扎再三,还是给陈远发了信息:“明天上午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谈,关乎一个新项目。小宝的生日,我下午尽量赶回来,晚上一定陪他切蛋糕。”
陈远收到信息时,正在外地与一个潜在客户进行最后的合同条款磋商,会议到了关键时刻。他看了一眼手机,眉头紧锁,回复道:“什么会谈比儿子生日还重要?我这边也走不开,明天下午才能返回。”
信息的往来,冰冷而高效,却没有任何一方愿意为此让步。他们都认为自己的事情“更重要”,都潜意识里希望对方能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做出牺牲,仿佛谁的牺牲更大,谁就掌握了在这场无声较量中的道德制高点。
生日当天早晨,小宝穿上最喜欢的新衣服,兴奋得小脸通红。当他发现只有奶奶陪他去乐园时,亮晶晶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爸爸呢?妈妈呢?”他仰着头,一遍遍地问赵秀芬。
赵秀芬心里酸楚,只能强笑着安抚:“爸爸妈妈有非常重要的工作,他们下午就回来,晚上给小宝过生日,吃大蛋糕!”
乐园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父母陪着孩子嬉笑玩耍的场景。小宝看着那些被爸爸扛在肩头、被妈妈紧紧牵着手的孩子,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冲向游乐设施。他变得异常安静,只是默默地跟着奶奶,偶尔看向入口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一次次落空的失望。
赵秀芬看着孙子强忍泪水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偷偷给陈远和李静都打了电话,语气罕见地严厉:“你们俩赶紧处理完事情回来!孩子眼巴巴地等着呢!”
陈远那边,合同谈判陷入了僵局,对方在最后一个条款上寸步不让,他焦头烂额,只能对母亲说“尽快”。李静则在会谈中,面对主编连珠炮似的提问和质疑,全力应对,试图抓住这个关键机会,根本无法抽身。
下午,陈远终于敲定合同,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李静也在会谈结束后,推掉了原本的午餐邀约,匆忙打车回家。
然而,他们都晚了。
当陈远和李静几乎前后脚赶到家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客厅里布置了彩带和气球,餐桌中央摆着一个精致的恐龙造型蛋糕。而小宝,却一个人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小声地啜泣着,赵秀芬在一旁红着眼圈安抚,陈建国则面色铁青地坐在一旁。
听到开门声,小宝抬起头,看到终于出现的父母,积蓄了一整天的委屈、失望和愤怒瞬间爆发了。他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哭着喊道:“你们骗人!大骗子!我再也不要过生日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他吼完,哭着跑回了自己房间,再次重重地摔上了门。那声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陈远和李静的心上。
李静手中的包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陈远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紧闭的房门,看着父母谴责而痛心的目光,看着桌上那个孤零零的、仿佛在嘲笑他们的蛋糕,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将他淹没。
他为了项目,为了证明自己,错过了儿子的生日。
她为了机会,为了证明价值,同样错过了。
他们都取得了各自战场上的阶段性“胜利”,却在他们最应该共同守护的阵地上,一败涂地。
冰冷的沉默,再次笼罩了整个客厅。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仅仅是对抗,更掺杂了深切的、无法挽回的懊悔与刺痛。孩子的眼泪,像最强的腐蚀剂,瞬间洞穿了他们所有成年人的算计、骄傲和自以为是。
这一次的“暗礁”,撞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都疼。它不仅撞裂了夫妻关系,更撞碎了他们在孩子心中那座名为“依靠”的灯塔。修复,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