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降临的时候,悄无声息。细碎的雪沫子在空中旋舞,落在尚未完全凋零的枝叶上,落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肩头,也落在陈家客厅那扇蒙着氤氲热气的玻璃窗上。
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暖气开得足,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和孩子们清甜的笑闹声。陈曦已经能稳稳当当地满屋子小跑,追在小宝身后,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等等”。小宝则像个小小的守护神,一边“嫌弃”妹妹跟得太紧,一边又忍不住放慢脚步,回头牵住她肉乎乎的小手。
赵秀芬和陈建国坐在沙发上,一个戴着老花镜织着给陈曦的小毛衣,一个拿着报纸,目光却跟着满屋跑的孙儿孙女移动,脸上是经年沉淀下来的、安稳的笑意。厨房里,炖锅咕嘟作响,是李静在准备晚饭。她系着那条陈远送的、依旧崭新的围裙,动作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偶尔抬头,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一眼客厅里的热闹景象,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陈远推开门,带进一身清冽的寒气。他跺了跺脚上的雪屑,脱下厚重的外套。
“爸爸!”小宝率先发现他,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陈曦也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张开手臂求抱抱。
陈远笑着,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捞进怀里,冰冷的脸颊贴上他们温热柔软的小脸,惹得他们咯咯直笑。这一刻,从室外带回的所有寒意,仿佛都被这纯粹的温暖瞬间驱散。
“回来啦?正好,准备吃饭。”李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被热气熏出的红晕,语气自然得像每一个最寻常的黄昏。
“嗯。”陈远应着,抱着孩子们走到客厅,将他们放下,又走到父母身边,“爸,妈。”
陈建国放下报纸,点了点头。赵秀芬则放下手里的毛线活,起身道:“我去帮你媳妇端菜。”
餐桌上,依旧是那熟悉的圆形。菜肴算不上丰盛,却都是家人爱吃的口味。清蒸鲈鱼,红烧排骨,蒜蓉西兰花,还有一锅奶白色的豆腐汤,热气腾腾。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碗筷碰撞,笑语晏晏。
小宝兴奋地讲述着学校里新学的儿歌,虽然调子跑得厉害,但那份快乐感染了每一个人。陈曦努力地用着小勺子自己吃饭,弄得满脸满身都是,引得大家阵阵善意的笑声。赵秀芬不住地给每个人夹菜,尤其是给陈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最近又瘦了。”陈建国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将鱼肚子最嫩的那块肉夹到了陈远碗里。
李静和陈远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便能明白彼此眼中的满足与平和。
饭后,陈远主动收拾碗筷,李静则负责给孩子们洗漱。赵秀芬和陈建国坐在客厅看电视,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两个孩子都进入梦乡,父母也回房休息后,陈远和李静才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时间。他们没有立刻回卧室,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阳台上。
窗外,雪已经下得大了些,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覆盖成一片纯净的白。远处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开温暖的光晕,静谧而安详。
“时间过得真快。”李静望着窗外的雪景,轻声感慨,“感觉昨天,曦曦还抱在怀里小小的一个,现在都能满屋子追着她哥哥跑了。”
“是啊。”陈远应道,目光也落在远处,“小宝也快要期末考试了。”
他们并肩站着,看着雪花无声飘落。这一年多,如同按下了快进键,充满了急速的下坠、艰难的攀爬和缓慢的修复。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回归到一种可以称之为“日常”的轨道上。
“前几天,‘灵犀’项目组收到了第一笔外部订单。”陈远忽然说道,声音平静。
李静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个项目对他的意义,不仅仅是工作,更是他重新证明自己、找回职业尊严的象征。
“虽然金额不大,但……是个开始。”陈远继续说道,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李静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由衷的为他高兴,也带着一种共同的释然。“真好。”她只说了一句。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就像这悄然飘落的雪花,自然,平静。他们都明白,生活的奖赏,从来不是戏剧性的巅峰时刻,而是这种在历经磨难后,重新获得的、可以稳稳握在手中的“平常”。
“等开春了,”陈远看着窗外,忽然说,“我们带爸妈和孩子们,出去旅行一次吧。走远一点,好好玩几天。”
李静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这个计划,在一年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如今,却可以如此自然地提上日程。
雪光映照下,两人的身影在阳台的玻璃上留下模糊的倒影。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屋内,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隐约可闻,父母的房间里也传来了平稳的鼾声。
这就是他们的世界了。不大,却装下了所有的牵挂与温暖;经历过风雨,却也因此更加坚固。
陈远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李静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用力地握了握,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李静没有挣脱,反而将手指微微蜷起,回握住他。
窗外,万家灯火在雪夜中次第亮起,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正在上演的、关于悲欢离合的故事。而他们,只是这无数故事中,平凡的一个。
但于他们而言,这盏灯,足以照亮彼此,温暖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