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被压缩到极致,下午四点多,天色便已迫不及待地沉黯下来。北风像是被这漫长的黑夜赋予了更多的权力,在楼宇间穿梭呼啸,声音尖利。真正的严寒,伴随着冬至这个节气,正式宣告了它的主宰地位。
然而,极寒之中,亦孕育着转折。古人云:冬至一阳生。从这一天起,太阳直射点开始北归,白昼将逐日延长,尽管过程缓慢得几乎无法察觉,但那指向光明的趋势,却已不可逆转。
陈远家的“冬酿”,在这个至暗至寒的节点,也悄然显露出其内里孕育的、温暖的生机。
陈建国的二胡,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沉潜练习后,似乎也触碰到了某个瓶颈后的豁然开朗。他不再仅仅拘泥于曲谱,偶尔,会在拉完一段娴熟的旋律后,即兴地加上几个自己琢磨出来的、带着些许颤音和滑音的装饰音符。那琴声因此多了几分个人的情感色彩,不再是机械的复制,而有了些“诉说”的味道。拉奏《良宵》时,那即兴添加的几分轻快跳跃,仿佛能让人看到他脑海中浮现的、某个遥远而温馨的夜晚;而《江河水》中那刻意拉长的、带着微微撕裂感的尾音,则泄露了岁月沉淀下的、难以言表的苍凉。这种突破,如同在严寒的土地下,悄然萌动的一丝阳气,微小,却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赵秀芬的“冬酿”成果,则在冬至的餐桌上得到了最直接的展示。除了那碟备受好评的、爽脆咸香的雪里蕻,她还端出了用自己熬制的桂花酱精心调制的桂花糯米藕。藕孔中塞满软糯的糯米,淋上琥珀色的、散发着甜蜜桂花香的浓汁,入口甜而不腻,温润适口,成了驱散冬日寒意的一道绝佳甜品。她看着家人,尤其是小宝,吃得眉眼弯弯的样子,那份满足感,比她品尝美食本身还要浓烈。这亲手创造的美好滋味,便是她在这个冬天,为自己和家人“酿造”出的,最甜暖的“阳气”。
冬至大如年,按照北方的习俗,饺子是必不可少的。但今年的饺子,却与往年有些不同。馅料是赵秀芬和李静一起调的,除了传统的白菜猪肉,还特意加了些赵秀芬阳台上最后一批收割的、香气格外浓郁的小葱。更特别的是,陈建国居然也挽起袖子,正式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
经过多次笨拙的尝试和赵秀芬不动声色的指点,他如今包出的饺子,虽然依旧比不上赵秀芬和李静的圆润精巧,却也已经是有模有样,至少能做到严丝合缝,不再“露馅”了。他包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褶皱都力求均匀,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细的工艺品。小宝在一旁看着,大声宣布:“爷爷包的饺子像元宝!爸爸包的像小船!”逗得大家都笑了。
这一刻,陈远清晰地感受到,父亲不再是那个只能在一旁观看或者做些辅助工作的“局外人”,他真正地、投入地参与到了这家庭最重要的仪式性劳动中来。这种参与感的获得,对他而言,其意义或许远比拉好一首曲子更为重大。这何尝不是他精神世界里,生发出的一股积极的“阳气”?
晚餐桌上,气氛格外温馨。饺子热气腾腾,蘸着腊八醋,就着爽口的雪里蕻,再来一块甜软的桂花糯米藕,寒冷的冬日仿佛被这满满的幸福感隔绝在了窗外。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和深沉的夜色,窗内却是灯光暖黄,笑语喧阗。
“过了冬至,天儿就该一天比一天长了。”赵秀芬吃着饺子,看着窗外的黑暗,语气里带着一种古老的、基于农耕文明传承下来的期盼。
“嗯,”陈建国点点头,呷了一口温热的黄酒,“长吧,长点好,亮堂。”
这简短的对话,却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它是对自然规律的认知与顺应,也是对光明未来的朴素信念。陈远听着,心中触动。他想,家庭的运转,又何尝不是如此?会经历如同漫漫长夜般的困境与压力,但只要成员之间保有这份相互扶持、共同“酿造”美好的耐心与行动,那么,如同冬至后的阳光,希望与温暖,也必将在看似最寒冷的时刻,悄然滋长,不可阻挡。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着喝茶消食。陈建国兴致未减,又拿起二胡,拉了一曲应景的《花好月圆》。虽然曲中描绘的景致与窗外严寒相去甚远,但那流畅而充满祝愿的旋律,却仿佛在每个人的心中,提前点亮了一盏属于春日和团圆的灯。小宝靠在李静怀里,听着音乐,眼皮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
陈远看着这安详的一幕,心中那片关于冬日的沉静,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知道,冬至已过,阳气始生。他们的家,也在这看似最寒冷的季节深处,凭借着彼此的爱与陪伴,凭借着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创造与坚持,成功地守护住了内心的温暖,并孕育着指向未来的、蓬勃的生机。
他们的故事,在这阴阳转换的冬至节点,完成了一次内在的升华。最长的黑夜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是走向光明的、新的一步。而这每一步,都必将因为他们共同“酿造”的温暖与力量,而走得更加安稳,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