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陈远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是一个敞开的工具箱,他正在修理儿子小宝那辆掉了链子的儿童自行车。
小宝围着他,小嘴不停地问着:“爸爸,好了吗?马上能骑了吗?”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陈远心里暂时被一种简单的充实填满。他笨拙地用扳手拧着螺丝,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李静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锅碗瓢盆的声音,构成了一种短暂而珍贵的平和。
就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不是微信消息的叮咚声,而是那种老式、执着的铃声。
陈远擦了擦手,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爸”。
他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父亲很少在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通常都是晚饭后,简单聊几句。
“爸。”他接通电话,声音尽量放得轻松。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熟悉而略显苍老的声音,背景音很安静,像是在家里的客厅。“小远啊,在忙不?”
“不忙,爸,有什么事吗?”陈远走到阳台,顺手拉上了玻璃门,把客厅里的声音隔开。
“没啥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父亲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你妈前几天,住了一次医院。”
陈远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握紧了手机:“住院?妈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别急,别急。”父亲连忙说,“就是老毛病,头晕,摔了一跤。邻居帮忙送到医院的。住了三天,观察了一下,医生说没大事,就是血压高,要好好养着,昨天刚接回家。”
三天。母亲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而他这个儿子,在几百公里外的城市,一无所知。
“怎么……怎么不告诉我呢?”陈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无力的沙哑。
“告诉你干啥?”父亲的语气变得理所当然,“你工作那么忙,路又远,来回跑折腾。你妈也不让说,怕你担心,影响你干活。现在不是没事了嘛。”
父亲越是轻描淡写,陈远心里那股酸涩的暖流就越是汹涌。他张了张嘴,想问很多细节:怎么摔的?严不严重?现在头还晕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关心,在父母刻意的隐瞒面前,显得那么空洞和迟到。
“钱够用吗?”他最终问出了这个最直接,也最苍白的问题。
“够,够。我们有退休金,看病的钱够。”父亲说,“就是你妈……这几天总念叨你。你有空的时候,多给她打几个电话,她听见你声音,比吃药还管用。”
挂了电话,陈远站在阳台上,很久没有动。楼下的花园里,有老人在散步,有孩子在嬉闹。他的父母,也曾这样年轻过,也曾是他全部的依靠。而现在,他们老了,病了,却选择在风雨来临的时候,默默地互相搀扶,甚至不愿意告诉他这个儿子,怕给他添上一丝麻烦。
厨房里的声音停了。李静走出来,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但没有立刻问。
陈远转过身,看着妻子,声音有些疲惫:“我妈前几天住院了。”
李静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关切:“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说是不严重,已经回家了。”陈远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钱包,“他们没告诉我。”
他抽出银行卡,开始操作手机银行。“我给我爸转点钱过去。”
李静站在他身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沉默了一会儿,说:“应该的。”
转账成功的提示跳了出来。一串冰冷的数字,从城市的这个账户,流向远方那个熟悉的账户。这就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无力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向李静:“等放假,我们带小宝回去看看吧。”
李静点了点头:“好。”
这一刻,陈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来自于加班的深夜,不仅仅来自于妻子的沉默,也不仅仅来自于兄弟的困境。它来自于你发现,你努力奔跑,想要追上父母老去的速度,想要成为他们的依靠,却发现自己连他们真实的生活状况,都需要从一场意外的电话里才能得知。
你永远是他们最深的牵挂,却也永远,是他们最怕打扰的那个人。
小宝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头问:“爸爸,自行车好了吗?”
陈远低下头,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轻声说:“快了,就快好了。”
他必须修好它。就像他必须修好这充满了无奈,却又不得不继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