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办公大楼位于市委市政府大院东北角,比较偏僻和安静,美其名曰大楼,其实就是一栋四层办公楼,而且还是跟市监察局共用。
后院还有一栋二层楼,这里就是市纪委培训中心,大多时候这里其实也是市纪委的办案中心和关押基地。
杜建林被关在二楼的“内部招待所”一个条件比较好的房间里,因为他是正处级实权领导干部,所以即便是被双规状态,但是这些基本的问题,都不是事儿,没有人会难为一个未被定罪的县长的。
杜建林被直接带到了询问室。推开门,就见李刚坐在桌子后面,旁边还坐着两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想必是调查组的另外两名成员。
询问室里灯光惨白,气氛压抑,与之前几次谈话的氛围截然不同,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杜建林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平静地看着三人,等待着他们开口。
李刚盯着杜建林看了片刻,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慌乱,可杜建林始终面色淡然,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躲,这让李刚心里多了几分烦躁。
他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严肃:“杜建林同志,有人反映,你在负责月亮湖旅游区管委会停车场配套工程期间,收受了施工方的贿赂,对方为了拿下这个工程,给你父母送了一台价值七千多元的进口电视机。你收了这笔贿赂后,便对工程质量放任不管,最终导致工程质量不达标,无法正常使用,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不仅如此,因为你的纵容,施工方还拖欠了农民工工资,引发农民工到县委上访,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说到这里,李刚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杜建林,试图观察他的反应,随后又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几分,带着几分诱导:“杜建林同志,我们也知道,你作为一县之长,工作繁忙,很多事情或许身不由己,有些细节可能一时记不清了,也可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你并不知情。现在主动向组织坦白,交代清楚问题,组织上或许还能对你从轻处理,你对得起组织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和信任吗?我希望你能如实坦诚地向组织交代,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杜建林越听越清楚,李刚这番话,看似是劝他坦白,实则处处都是陷阱,明里暗里都在诱导他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甚至暗示他可以把责任推给下属,比如秘书梁红星。
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旦他顺着这个话头往下说,承认自己对工程质量监管不力,或是暗示责任在梁红星身上,后续他们再拿出所谓的“证据”来对质,到时候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只能沦为对方定罪的工具。
这分明就是一套精心设计的话术,想让他自投罗网。杜建林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平静,等李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坚定:“关于月亮湖旅游区管委会停车场配套工程,我必须先声明一点,这个工程的具体施工、招投标等所有事宜,我全程都没有参与过,甚至连施工单位的负责人是谁我都不认识。那段时间,我正陪同孙市长去香港考察招商引资项目,前后加起来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根本没有精力去管一个停车场配套工程的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作为一县之长,我的工作重点是统筹全县的经济发展和重大项目推进,不可能事无巨细,连一个停车场的具体施工质量都要亲自过问,这既不符合工作流程,也不符合常理。如果工程真的存在质量问题,你们应该去调查县建筑质监站,他们才是负责工程质量监管的责任单位,而不是在这里凭空猜测,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李刚没想到杜建林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反驳,而且逻辑清晰,句句在理,一时间竟有些语塞。旁边一名纪检干部见状,立刻接过话头,追问道:“那电视机的事情呢?有人举报施工方给你父母送了一台价值七千多元的进口电视机,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提到电视机,杜建林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坦然说道:“给我父母买电视机这件事,确实是事实。那段时间我工作太忙,没时间回老家,就跟秘书梁红星交代了一声,让他帮忙代买一台电视机送给父母,尽尽孝心。后来我问过父母,电视机花了七千多块钱,因为我的工资存折一直由梁红星代为保管,平时的日常开销也都是他负责打理,密码他也知道,所以我当时就告诉梁红星,从我的工资里扣除这台电视机的钱,把账结清。”
“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工作忙忘了这件事,特意又给父母打了电话,让他们记得提醒梁红星,或者直接把钱交给梁红星,务必把这笔账算清楚。父母当时跟我说,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让我不用操心这些小事,专心工作就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杜建林条理清晰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没有丝毫含糊。
另一名纪检干部立刻追问道:“杜建林同志,照你这么说,这台电视机的钱,你已经让梁红星从你的工资里扣除,或者让你父母把钱交给梁红星了?也就是说,你已经把这笔钱还上了,对吗?”
“没错,我特意叮嘱过梁红星,也跟父母确认过,这笔钱肯定是要结清的,绝不可能占半点便宜。”杜建林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工资存折一直都在梁红星那里,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我的工资流水,也可以去问梁红星本人,核实这笔钱的去向。”
李刚见杜建林说得如此笃定,心里越发焦躁,他早就跟梁红星核实过,梁红星说自己并没有收到这笔钱,也没有从杜建林的工资里扣除过电视机的费用。这正是他准备好的突破口,只要杜建林承认让梁红星扣钱,他就可以拿出梁红星的证言来反驳,坐实杜建林撒谎、收受贿赂的事实。
想到这里,李刚立刻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锐利:“杜建林同志,你说的这些话,与我们掌握的情况并不一致。我们已经找梁红星核实过,他明确表示,并没有收到你所说的这笔电视机的钱,也没有从你的工资里扣除过相关费用。你说的话,没有任何证据支撑,明显存在出入,这怎么解释?”
杜建林闻言,心里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对方可能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甚至可能已经提前跟梁红星沟通过,让梁红星作伪证。
他神色平静地说道:“梁红星说没收到钱?这我倒是没想到。或许是他工作太忙,真的忘了这件事,也可能是我父母把钱交给了他,他一时疏忽没记清楚。毕竟当时我父母说已经安排好了,我也就没再多问。如果你们对此有疑问,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问我的父母,他们肯定知道这笔钱到底有没有交出去,交给了谁。你们亲自去求证,自然就能明白真相。”
李刚没想到杜建林会把矛头指向他的父母,还主动提出让他们去核实,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本以为,杜建林会在这件事上露出破绽,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从容,还把退路都想好了。他与旁边的两名纪检干部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凑到其中一人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点点头,立刻起身,匆匆走出了询问室。
很明显,他们是要派人去杜建林的老家,找他的父母核实这笔钱的去向。杜建林心里清楚,父母向来本分老实,绝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只要调查组的人找到父母,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到时候这个所谓的“受贿”罪名,也就不攻自破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李刚等人又围绕着于文东等人举报的其他几条线索展开了询问,比如杜建林在引进企业过程中收受好处费、在绿山高科技实验园区建设中存在利益输送等问题。
可这些举报线索,大多都是无中生有,缺乏基本的事实依据,杜建林每一条都能有理有据地反驳,把问题说得明明白白,让李刚等人根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李刚看着手里的举报材料,心里暗暗咒骂。这些材料大多都是于文东等人凭空捏造的,要么是道听途说的传闻,要么是主观臆断的猜测,连最基本的证据都没有,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作为一名老纪检干部,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材料的水分,可韩铁军和周明远却把这些当成了定罪杜建林的依据,硬是要他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出实据,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他心里清楚,杜建林大概率是清白的,可领导有命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多,众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却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周明远那边已经催问了好几次,让他心里越发焦灼。
最后,李刚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人去食堂打了几份盒饭,几个人就在询问室里匆匆吃了起来。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李刚心里清楚,今晚要是再找不到突破口,明天就真的没法向韩铁军和周明远交代了。
吃完饭,李刚又试图改变策略,不再纠结于那些举报材料,而是以聊天的形式,跟杜建林聊起了他在绿山县的工作经历、日常的工作生活,想要从这些闲聊中找到破绽,或是让杜建林放松警惕,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
可杜建林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是想旁敲侧击找突破口。聊了没几句,杜建林便皱起眉头,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开口说道:“抱歉,可能是今天太累了,我现在头晕脑胀,眼睛也花,浑身都不舒服,实在没办法再继续聊下去了,能不能先休息一下,等精神好了再配合你们调查?”
换作平时,遇到这种情况,调查组一般都会暂停询问,让被调查人休息一下,毕竟身体是第一位的。可今天情况特殊,李刚知道韩铁军和周明远都在等着结果,根本不敢让杜建林休息。
他犹豫了一下,立刻说道:“杜建林同志,现在调查正到关键时候,还请你再坚持一下。如果你身体实在不舒服,我们可以请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说完,李刚立刻拨通了周明远的电话,把情况汇报了一遍,请示是否可以请医生过来,确保杜建林身体无碍后继续询问。
周明远在电话那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让他赶紧安排医生过来,绝不能因为杜建林身体不适而耽误了调查进度。
没过多久,市医院的医生就赶到了询问室,给杜建林量了血压、测了心率,又简单询问了几句身体状况,最后得出结论,杜建林只是有些过度疲劳,血压和心率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
得到医生的结论后,李刚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立刻按照周明远的指示,对杜建林说道:“杜建林同志,医生说了,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累,还请你再坚持一下,配合我们把事情核实清楚,早点结束调查,你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杜建林心里清楚,他们是铁了心要连夜突击,想逼自己就范。他也不再坚持,只是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任凭李刚等人怎么问,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再也不肯多说一句有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