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西山脚下的官道上,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几名精悍家丁的护卫下,不疾不徐地向着红叶寺方向行驶。
马车内,陈朔换上了一身深色的文士长衫,外面罩着厚厚的斗篷,遮掩了身形和苍白的脸色。他闭目靠坐在软垫上,看似在养神,实则精神力高度集中,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此刻正稳妥地藏在他的内襟暗袋之中。
诸葛明并未亲自前来,他需要坐镇庄园,统筹全局,并作为后援。护送陈朔的,是庄园内最精锐的几名好手,以及坚持要跟来的卞玉京——她换上了侍女的衣衫,低眉顺眼地坐在角落,负责照料陈朔,也算是多一层掩护。
选择陈朔来送证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虽受伤,但那份玄妙的感知能力在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作用,而且他身份相对隐秘,不像诸葛明或墨兰那样可能被重点盯防。最重要的是,这是沈未央信中指名道姓的要求。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夜风透过车帘缝隙钻入,带着刺骨的寒意。陈朔能感觉到,越是靠近红叶寺,空气中那股肃杀与紧张的气氛就越是明显。虽然明面上看不到多少兵丁,但在他的感知中,暗处潜伏的气息却多了起来,既有属于北静郡王一方暗中布置的人手,也混杂着一些来历不明、带着阴冷煞气的眼线。
福王的人,果然也盯住了这里。
“先生,快到山门了。”车外,扮作车夫的暗卫低声提醒。
陈朔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肩头因马车颠簸而传来的隐痛。成败,在此一举。
红叶寺是西山名刹,虽已入夜,但山门前依旧挂着灯笼,隐约可见寺庙轮廓依山而建,气势恢宏。此刻寺门紧闭,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动檐角风铃,发出清脆却又带着几分凄清的叮当声。
马车在距离山门尚有百步之遥的一处僻静林地停下。
“按计划行事。”陈朔低声道。
一名暗卫上前,有节奏地叩响了寺院的侧门。片刻后,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名小沙弥探出头来。
暗卫递上一枚看似普通的木制信物,低语几句。小沙弥查验过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进去。
陈朔在卞玉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着小沙弥快速闪入侧门。几名暗卫则如同融入了夜色,迅速分散隐匿在寺院周围,负责警戒。
寺院内更是寂静,只有大雄宝殿方向传来隐约的诵经声,为这紧张的氛围平添了几分庄严肃穆。小沙弥引着二人,穿廊过院,并未前往香客常去的殿宇,而是向着寺院后方、一处更为幽静的禅院走去。
禅院门口,站着两名身着灰色僧袍、却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武僧,显然并非普通僧人。他们审视了陈朔和卞玉京一眼,尤其是目光在陈朔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侧身让开。
小沙弥将二人引至禅房外,便躬身退下。
陈朔定了定神,推开禅房的门。
禅房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榻,一盏青灯。一位身着黄色袈裟、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古井的老僧,正盘坐在蒲团上,手持念珠,似乎正在入定。他便是红叶寺方丈,了尘大师,也是北静郡王的授业恩师。
听到动静,了尘大师缓缓睁开眼,目光平和地落在陈朔身上,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陈施主,贫僧等候多时了。”了尘大师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陈朔上前,强忍着身体的虚弱,恭敬行礼:“晚辈陈朔,见过大师。奉沈夫人之命,特来将此物交予大师。”
他从怀中取出那份小心翼翼保管的绢帛,双手呈上。
了尘大师并未立刻去接,而是仔细端详了陈朔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施主身负重伤,神魂损耗,犹自奔波劳碌,实乃大义。”
他这才伸手接过绢帛,却并未查看,而是放在身旁的矮几上,目光依旧看着陈朔:“东西既已送到,施主使命已成。不知施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朔微微一怔,没想到大师会问这个,他如实道:“晚辈需返回落脚之处,与同伴汇合,等待消息。”
了尘大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恐怕,施主暂时回不去了。”
陈朔心中猛地一紧:“大师何意?”
了尘大师目光转向禅房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福王爪牙,已知晓施主等人藏身西山。此刻,前往庄园的各处要道,恐已布下重兵。老衲这红叶寺,因北静郡王之故,他们暂时还不敢明着闯入搜查,但寺外,已是罗网密布。施主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陈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庄园被发现了?那诸葛总捕头他们……
“大师,我的同伴……”
“诸葛总捕头乃玄镜司栋梁,自有脱身之法,施主不必过于担忧。”了尘大师安抚道,“当务之急,是施主自身的安全。郡王之意,请施主暂留寺中,待明日大事发动,尘埃落定,再行安排。”
暂留寺中?等待明日大事发动?
陈朔立刻明白了。北静郡王准备在明日,先帝大殓、福王即将正式摄政的关键时刻,发动政变!而自己,以及这份证据,将是其中重要的一环,或许需要在某个关键时刻现身指证?所以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脸色发白的卞玉京,心中苦笑。本以为送出证据便可暂时松口气,没想到却陷入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漩涡中心,成了风暴眼中的棋子。
“晚辈……明白了。”陈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一切听从大师安排。”
了尘大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寺中亦有懂医术的僧人,可为施主调理伤势。这位女施主……”他目光转向卞玉京。
“她与晚辈同行,并非局中人,还望大师能护其周全。”陈朔连忙道。
“阿弥陀佛,佛门净土,自当庇护无辜。”了尘大师唤来一名僧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僧人便引着惴惴不安的卞玉京去了隔壁厢房安置。
禅房内,只剩下陈朔与了尘大师。
了尘大师将那份绢帛重新拿起,并未展开,只是轻轻摩挲着,叹道:“福王倒行逆施,天理难容。此物,便是明日涤荡妖氛的利剑。陈施主,你且安心在此静养,明日,还需你的一份力。”
陈朔默然点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明日,将是决定这个帝国命运的一天,也将决定他们所有人生死存亡的一天。
他走到窗边,望着京城方向那被厚重乌云笼罩的夜空,仿佛能听到那山雨欲来前的死寂与暗流汹涌。
墨兰,你现在又在何处?是否安全?
未央,你在金陵,可能感受到这京畿之地的惊涛骇浪?
明日,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