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在陈朔身上。仓房内空气凝固,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变得异常清晰。杀意、好奇、审视……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在中央。
被发现了!
是从何时开始?是查验铁牌时,还是自己观察时不经意流露的破绽?这“夜枭”果然可怕!
陈朔心中警铃大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丹田内息自发流转,前世练就的保命功夫已提升至巅峰。袖中,那柄来自杀手的短刃冰凉贴肉,成了他唯一的倚仗。沈忠沈勇在外围,此刻远水难救近火。
不能慌!
越是绝境,越需冷静。算命先生行走江湖,靠的便是临危不乱的眼力和急智。
电光火石间,陈朔心念电转。否认?在“夜枭”这等人物面前,徒惹笑话。暴起发难?周围皆是虎狼,无异自杀。唯有……兵行险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夜枭”那洞悉人心的目光,向前踏出了一步!斗篷的兜帽微微后滑,露出他小半张沉静的脸庞,火光在他眼中跳跃,竟无半分惧色。
“枭首明鉴,”陈朔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与这杀戮场合格格不入的从容,“在下对此买卖,并无兴趣。”
“哦?”“夜枭”面具下的目光微动,似乎对他这般反应也提起了一丝兴趣,“那阁下是对我‘暗云’感兴趣?”
“非也。”陈朔摇头,目光扫过方才回话的猴脸面具人,最后重新定格在“夜枭”身上,“在下感兴趣的,是‘丙七’任务失败的原因。”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这人疯了不成?竟敢在“暗云”集会上,公然质疑其任务执行?就连那猴脸面具人也猛地抬头,惊怒交加地看向陈朔。
“夜枭”沉默着,那木质面具毫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向陈朔涌去。换了常人,在这等压力下早已心神崩溃。
陈朔却恍若未觉,继续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探讨的意味:“据这位兄台所言,目标疑似精通技击,且有高人相助,故而失手。但在下看来,此乃表象,而非根由。”
他顿了顿,感受到“夜枭”的目光更加专注,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这等掌控庞大黑暗组织的首领,绝不会喜欢下属用模糊的借口推卸失败。
“根由在于,”陈朔声音清晰,掷地有声,“‘暗云’接单之前,未能准确评估目标!信息有误,方是失败之源!试问,若早知目标身怀绝技,且有不明势力暗中护卫,‘丙七’小队还会如此轻敌,以致折损人手吗?”
猴脸面具人身体一颤,想要反驳,却在“夜枭”冰冷的注视下噤若寒蝉。
陈朔这番话,看似在指责“暗云”情报失误,实则是将自己“身怀绝技”、“有高人相助”的信息坐实,拔高自身的威胁等级,让对方投鼠忌器!同时,他将矛盾引向了“暗云”内部的情报体系,巧妙地将自己从“猎物”的位置,暂时挪到了“旁观评判者”的角度。
“夜枭”依旧没有说话,但仓房内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充满杀意和审视的目光,多了几分思索。能站在这里的人,都不是蠢货,自然听出了陈朔话中的机锋。
“依阁下之见,”“夜枭”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该如何?”
陈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微微拱手,姿态不卑不亢:“在下不才,略通相面卜算、洞察观人之术。或许,可在‘暗云’接取某些重要任务时,为枭首提供些许……参考,以免再蹈‘丙七’之覆辙。”
他竟是要毛遂自荐!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在自身被追杀的情况下,反向提出与“暗云”合作!
疯狂!无比的疯狂!
所有人都被陈朔这石破天惊的提议震住了。就连“夜枭”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清晰的波澜,那是混杂着惊讶、玩味与审视的光芒。
仓房内落针可闻,只有陈朔平稳的呼吸声和火把的燃烧声。
片刻后,“夜枭”发出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有意思。你可知,混入我‘暗云’集会,是何下场?”
“在下并非混入,”陈朔坦然举起那枚癸亥铁牌,“此物,乃一位前辈所赠,指引在下来此,言道或可寻得一线生机,亦是一场机缘。”他将乔老鬼的存在模糊点出,增加自己话语的分量和神秘感。
“乔老鬼……”“夜枭”低声念了一句,似乎对那人颇为忌惮,又或许是确认了什么。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陈朔,“你说你通相面卜算,如何证明?”
考验来了!
陈朔心知,若不展现出真本事,下一刻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他目光扫过“夜枭”,又缓缓扫过台下几个气息独特之人,脑中前世积累的相术知识飞速运转,结合观察到的细微特征,缓缓开口:
“枭首杀伐决断,统御一方,然山根隐有断纹,主近期行事恐有阻滞,需防身边人之反复。”他这话说得模糊,却是领导者的通病,且“暗云”这等组织,内部岂会铁板一块?
“夜枭”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凝。
陈朔又指向台下一位始终沉默、气息阴柔如水的蒙面人:“这位朋友,泪堂深陷,奸门带赤,主为情所困,所谋之事,与一女子相干,然此女恐非良配,反是祸根。”
那蒙面人身体猛地一颤,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陈朔再指向另一人,此人身材魁梧,煞气最重:“这位兄台,准头赤色侵兰台,主近期有破财之兆,所图钱财,恐有闪失。”
那魁梧汉子闷哼一声,虽未说话,但眼神已然变了。
寥寥数语,精准点破三人隐秘或近期运势,虽无具体细节,但那切中要害的指向性,足以让人心惊!
仓房内一片哗然!看向陈朔的目光,已从之前的杀意与审视,变成了惊疑、忌惮,甚至……一丝敬畏!这神秘人,竟真有窥探天机之能?
“夜枭”静静地看着陈朔,面具后的目光深邃如渊。良久,他缓缓抬手,制止了场下的骚动。
“你,很好。”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你的命,暂时留下了。‘丙七’任务,暂停。”
猴脸面具人闻言,虽有不甘,却不敢违逆,躬身应道:“是!”
陈朔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了一半。他赌赢了!凭借相术和急智,他在这绝杀之局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不过,”“夜枭”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陈朔身上,“你既提出合作,便需纳上投名状。三日内,为我卜算一卦,算一算……我下一步的‘财路’在何方。算得准,你便是‘暗云’的客卿;算不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杀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在下,尽力而为。”陈朔拱手,不卑不亢。
“夜枭”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木台之上。集会的众人,也在一片沉默中,开始陆续散去,不少人离开前,都深深地望了陈朔一眼,仿佛要将他牢牢记住。
陈朔站在原地,直到仓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考验,还在三日之后。
而这金陵城的暗流,因他今夜之举,又将涌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