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的休息短暂得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的瞬间喘息。林野体内的力量只恢复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左掌的锈黄色在中和剂的作用下并未继续蔓延，但那种异物感依旧存在，像皮肤下嵌入了冰冷的砂砾。苏宇的状况稍好，至少能够凭借自己的力气站立行走，尽管每一步都显得虚浮，需要不时扶住冰冷的管壁。他眼底的混沌旋涡似乎稳定了一些，但那种非人的疏离感也更强了，仿佛一部分意识已经飘远，与这片锈蚀的废墟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这边。”苏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确定的指向性，他指向那条岔路，那里比林野之前探索的区域更加黑暗，仿佛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带着更浓的晦暗。
没有多余的言语，林野搀扶着苏宇，两人如同在粘稠的墨汁中跋涉，小心翼翼地踏入新的通道。这里更加狭窄，头顶不时有断裂的线缆垂落，像某种深海怪物的触须，脚下堆积的废弃物也更多，常常需要费力地攀爬或绕行。空气中那股混合气味里，腐败的酸臭似乎更加明显，隐隐还夹杂着一丝……甜腥气？
苏宇指引的方向似乎并非直线，他时而停下，闭目感应，然后调整方位，像是在一片无形的磁场中寻找着那条微弱的“流向”。林野沉默地跟随，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眼睛在昏暗中努力分辨着任何可疑的移动阴影。他右手始终虚握着，那点可怜的混沌力量蓄势待发，左手则因为之前的锈蚀和战斗，动作略显僵硬。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不大，但持续不断。周围的墙壁上，那种暗黄色的锈蚀污渍变得更加密集，有些地方甚至凝结成了钟乳石般的锈蚀柱，滴滴答答地落下暗黄色的粘稠液体，在地上形成一滩滩小水洼，散发着令人头晕的金属腥气。
“锈蚀的浓度在增加……”苏宇低声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越深入，他体内的“印记”与环境的共鸣就越强烈，带来的负担也越大。“但‘流向’也更清晰了……就在前面……”
突然，林野猛地停下脚步，手臂拦在苏宇身前。
“听。”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望向前方拐角。
一阵极其细微的、密集的“沙沙”声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不同于之前录音机或“回响”的声响，这声音更轻，更连续，像是无数细小的东西在同时摩擦、爬行。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林野示意苏宇留在原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到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头皮瞬间发麻！
前方的通道变得更加开阔，像一个地下广场，但广场的地面……在动！
那不是地面本身在动，而是覆盖在地面上的、一层厚厚的、暗黄色的“毯子”在蠕动！那是由无数指甲盖大小、形似潮虫、但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型生物组成的洪流！它们覆盖了每一寸地面，攀附在墙壁和管道上，所过之处，金属发出更加密集的“滋滋”声，以更快的速度被锈蚀、分解！它们互相摩擦、啃噬，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锈潮！这就是日志里提到的“锈菌”的另一种形态？或者说，是它们的共生体或衍生物？
这片锈潮几乎堵塞了整个通道，想要过去，除非从它们身上踩过去——那无异于自杀。林野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踏上去，瞬间就会被这些贪婪的小东西啃噬成一具枯骨，然后连枯骨也会被锈蚀殆尽。
他缩回头，脸色难看地对苏宇摇了摇头，简单描述了前面的情况。
苏宇闭目感应了一下，眉头紧锁：“‘流向’……穿过那片区域。这是必经之路。”他睁开眼，看向林野，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计算，“硬闯不行。它们的个体很脆弱，但数量太多了，而且带着强烈的锈蚀特性，我们的力量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绕路？”林野看向身后错综复杂的迷宫，谁知道另一条路会不会遇到更麻烦的东西，而且苏宇的状态未必支撑得了更长时间的探索。
苏宇没有回答，他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上之前浮现过的金属光泽再次出现，但这一次，更加凝实，并且……带着一种与周围锈潮相似的、暗淡的黄色调。他似乎在尝试调动体内那属于“锈蚀”的印记力量。
“它们在畏惧……或者说，在避开某种‘同类’但更高等的存在……”苏宇喃喃自语，他的指尖，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锈蚀气息的能量如同触须般探出，与周围的环境进行着某种无形的交互。
林野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个控制不好，再次引动那种危险的锈蚀迷雾，或者直接把自己也变成怪物。
几秒钟后，苏宇指尖的能量触须收回。他脸色更加苍白，鼻翼翕动，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精神上的污染。
“我可以……尝试‘欺骗’它们。”苏宇喘息着说，声音带着疲惫，“模拟出更高阶的‘锈蚀’气息，制造一个临时的……安全通道。但范围很小，只能维持很短时间，而且需要你帮我稳定住我们自身力量的边界，防止被我的‘模拟’反向侵蚀。”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边要模拟怪物，一边要防止自己真的变成怪物。
林野看着苏宇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怎么做？”
“跟紧我，一步不能错。”苏宇深吸一口气，眼中混沌的旋涡再次加速旋转，与那新获得的锈蚀印记的力量开始艰难地融合、平衡。他体表开始弥漫出一股与前方锈潮同源，但却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仿佛他整个人正在向着一个锈蚀的源头转化。
同时，他伸出左手，抓住了林野的右臂。“用你的力量，在我们周围形成一个薄薄的护罩，不需要抵抗外部，只需要隔绝我散发出的这种‘模拟气息’对我们自身的直接影响！记住，是隔绝，不是对抗！一旦对抗，就会被外面的锈潮察觉异常！”
林野立刻照做，调动起体内那点可怜的混沌力量，形成一个极其稀薄的、紧贴两人身体的暗红色能量膜。这层膜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溃，它不防御物理攻击，也不防御能量冲击，唯一的作用就是像一层过滤网，将苏宇模拟出的那种“高等锈蚀”气息限制在膜外，防止其倒灌回来侵蚀他们自己。
这个过程极其精妙，也极其耗费心神。林野必须全神贯注地维持着能量膜的稳定和纯粹的“隔绝”属性，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或排斥性泄露出去。
准备就绪，苏宇迈出了第一步，踏入了那蠕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锈潮之中。
奇迹发生了。
当苏宇的脚落下时，他脚下那一小片区域的微型锈蚀生物仿佛遇到了天敌，发出惊恐的“吱吱”声，疯狂地向四周退散，露出下面被啃噬得坑坑洼洼的金属地面。一个直径大约一米左右的“安全区”随着苏宇的脚步而移动。
林野紧跟在他身后，半步不敢远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周围那些潮水般涌动的锈蚀生物，它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甲壳，不断开合的口器，以及那无所不锈蚀的贪婪本能。那股由苏宇散发出的、模拟的“高等锈蚀”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逼迫着它们不敢靠近，但无数双细小、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充满了原始的渴望和畏惧。
通道并不长，大约只有二三十米，但每一步都如同在深渊的钢丝上行走。苏宇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维持这种模拟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负担，他不仅要输出力量，更要抵抗着自身被这种力量同化的本能诱惑。林野同样不轻松，维持一个如此精细且持续的能量护罩，对他本就匮乏的力量是极大的考验，他感到丹田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终于，在力量即将耗尽的前一刻，他们踏出了锈潮覆盖的范围。前方通道的锈蚀痕迹明显减少，那股令人窒息的“沙沙”声也被甩在了身后。
两人几乎同时瘫软在地，背靠着相对干净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汗水浸透了衣衫，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林野感觉身体被掏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苏宇更是直接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体表那种模拟出的锈蚀气息迅速消退，但眼底的混沌和那丝金属质感却似乎更加根深蒂固。
短暂的休息中，林野注意到通道前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不是人工照明的冷光，而是一种……朦胧的、仿佛从极远处透来的自然光？而且，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一丝，虽然依旧带着铁锈味，但那股浓烈的腐败和甜腥气淡了不少。
“我们……接近了。”苏宇缓过一口气，声音微弱地说道，他看向那微弱光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光芒中，有希望，也有更深的忧虑。
希望，在于可能存在的出口。
忧虑，在于谁也不知道出口之外，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是相对安全的外界，还是“灯塔”与“守夜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亦或是……另一个被“锈色”笼罩的世界？
林野挣扎着站起身，将几乎脱力的苏宇再次架起。
“走吧。”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屈的韧性，“无论如何，总比困死在这里强。”
两人相互搀扶着，朝着那微弱的光亮，朝着苏宇感应的“流向”，朝着未知的命运，继续迈动了沉重的脚步。
在绝对的黑暗与绝望之后，哪怕只是一丝微光，也足以支撑着他们，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