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处不起眼的独门小院,屋里只点着一盏瓦数很低的台灯,光线昏暗得只能照亮桌面一小片区域。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鬣狗已经卸去了所有伪装,露出原本三十五六岁的面容。他面部线条硬朗,眼神锐利,只是此刻眉宇间带着一丝疑虑。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穿着普通灰色干部装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像个机关里的中层干部,这就是代号“山魈”的上线。
“烟枪刘处理干净了。”鬣狗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现场收拾过,应该不会留下能直接指向我们的线索。”
山魈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张和平那边呢?有什么新动向?”
“他妻子回了娘家,应该是去东城区干部大院了。”鬣狗汇报道,“他自己还留在四合院。街道把他编入民兵队,配了枪,院里院外都有巡逻。但看他的状态,似乎不打算躲。”
山魈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年轻人,胆气倒是足。看来他还想跟我们过过招。”
鬣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头儿,我的想法是,这次行动已经暴露了,公安肯定加强了警惕。我们是不是……先静默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他们疲惫松懈了,再找机会?”
这是鬣狗从业多年的经验——一击不中,即刻远遁,耐心等待下一个时机。与公安机关正面硬碰,从来不是明智的选择。
然而山魈却摇了摇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来不及了。上面催得紧,昨天刚通过广播发了密电,命令我们尽快对红星轧钢厂的生产任务进行破坏,至少要造成严重拖延。”
“轧钢厂?”鬣狗一愣,“那个厂子虽然规模不小,但也就是生产普通钢材吧?这样的厂子在东北有更大的,为什么非要盯着这一个?而且现在去破坏重兵把守的轧钢厂,风险太大了……”
山魈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马声。确认安全后,他才转过身,压低了声音。
“普通钢材?”山魈冷笑一声,“那是明面上的。根据上级得到的情报,红星轧钢厂有一个保密车间,最近正在试制一种新型特种钢材,专门用于潜艇外壳。这项技术如果成功了,对他们海军建设的影响……你应该明白。”
鬣狗倒吸一口凉气。潜艇外壳钢材!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工业破坏,而是涉及国防战略的重要目标了!
“情报可靠吗?”他下意识地问。
“绝对可靠。”山魈的语气不容置疑,“来源是我们在他们内部的一个高级线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过去几年提供的情报从未出错。这次的消息是三天前传来的,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在月底前至少造成生产中断。”
他走回桌边坐下,看着鬣狗:“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不能等了吗?时间不等人。他们的技术攻关正在关键时刻,多拖一天,就多一分成功的可能。我们必须打乱他们的节奏。”
鬣狗沉默了片刻。他当然明白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但也清楚其中的风险。轧钢厂本就是重点保卫单位,现在又有保密生产任务,安保级别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去搞破坏,无异于虎口拔牙。
“可是头儿,”鬣狗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和准备,强攻轧钢厂几乎不可能成功。张和平这又警惕性这么高……”
“所以才要换个思路。”山魈打断了鬣狗的话,“硬碰硬不行,就找软肋。张和平这条线没完全断——他只是警觉了,但人还在。而且你之前不是已经准备好东西了,这个人对古玩有兴趣,只要能把他钓出来,再加上我给你的药物,不信他不听话!”
鬣狗点点头:“明白,但是我还是担心,如果那些人不配合呢?毕竟这事儿还需要他们出面,我担心他们听到风声,变成缩头乌龟了!”
山魈的眼神冷了下来:“那就想办法让他们配合。这些人,既留恋过去的荣华,又害怕现在的清算,最好拿捏。告诉他们,只要肯帮忙,我们可以安排他们去海外,去他们向往的‘自由世界’。”
“明白了。”鬣狗收起笔记本,“那轧钢厂那边……”
“双管齐下。”山魈说,“你负责搞定张和平这条线,如果可能,通过他获取变电站或供电系统的信息,为破坏轧钢厂电力供应做准备。我这边会另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其他渠道入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我们时间不多了。月底前必须见到成效。这是死命令。”
鬣狗站起身,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生死。
......
同一时间,什刹海畔。
张吉海带着三名便衣干警,在什刹海街道派出所民警老胡的带领下,穿过几条胡同,来到一座青砖灰瓦的小院前。院子不大,但维护得很好,门楼上的砖雕虽经岁月侵蚀,仍能看出当年的精细。
老胡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穿着灰色对襟褂子的老人探出身来。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清澈。
“那爷,打扰了。”老王显然认识老人,客气地说,“这几位是东城区公安局的同志,有点事想向您了解一下。”
老人——正是张和平认识的那爷——看了看张吉海等人,目光在张吉海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请进吧。”
众人进了院子。院里种着几株石榴和海棠,收拾得干净利落。正房廊下摆着几张藤椅,那爷示意大家坐下。
“那爷,我叫张吉海,是南锣鼓巷派出所的。”张吉海开门见山,“今天冒昧来访,是有件案子需要向您了解些情况。我先说明,这事儿跟我侄子张和平有关。”
“和平?”那爷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怎么了?”
张吉海和同行几人对视一眼。来的路上他们商量过,那爷既然与张和平有交情,又是老北京古玩圈里有名望的人,应该不是敌特分子。但案子重大,有些信息还是需要谨慎透露。
“那爷,实不相瞒,”张吉海斟酌着词句,“和平最近遇到些麻烦,可能被一些不法分子盯上了。我们正在调查这个案子,其中涉及到一些……和前清遗老、古董文物有关的情况,所以想向您请教。”
那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法分子?盯上和平?他一个供电所的年轻干部,怎么会……”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张吉海说。
“我们了解到,和平通过废品回收站的赵经理认识了您,在古玩鉴赏方面跟您学过一些。所以想问问,和平最近有没有跟您提过什么特别的事儿?
或者,您知不知道,在咱们这片儿,有哪些前清的遗老遗少,手里有特别珍贵的青花瓷器,而且……可能对现在的新社会不太满意?”
那爷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几步,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权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坐下,缓缓开口。
“和平这孩子,是通过赵胖子认识我的。赵胖子的父亲,解放前是咱们地下党的交通员,我那时候帮过他们一些忙,算是有些交情。后来赵胖子参加工作,在废品站工作,有时候收到些老物件,会拿来让我看看。”
他顿了顿,继续说。
“和平是赵胖子带来的,说这年轻人眼力好,想让我指点指点。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年轻人嘛,一时兴起。
但接触了几次,发现这孩子确实有天赋,学东西快,上手也快。特别是看瓷器和字画,眼睛毒得很,一些细微之处,老手都未必能一眼看出来,他往往能说到点子上。”
张吉海认真听着。这些情况和他了解的差不多。
“但是,”那爷话锋一转,脸色严肃起来,“和平虽然对古董有兴趣,却从没跟我提过要买什么贵重东西。他看的都是赵胖子收来的普通物件,偶尔帮人掌掌眼,也是适可而止。这孩子心里有分寸,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
他看向张吉海:“张所长,你刚才问的那些人……我倒确实知道一些。”
所有人的精神都集中起来。
“在银锭桥北边,靠近后海的地方,有一座四合院。”那爷的声音压低了。
“那家的主人,姓金,汉名叫金灿。但他祖上是正黄旗的,前清的贝子。虽然大清亡了这么多年,可这人心里还惦念着过去的身份,对现在……很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