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听了陈淑英的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不看重对方家世多显赫,更看重男方的人品、能力和对方家庭的态度。张和平的情况听起来简单清楚,没什么复杂的牵扯,这样挺好。
陈母显然想得更周到一些,她想了想,笑着说。
“既然你们俩都有这个意思,那早点见见也好。你看……这个周末怎么样?请和平来家里吃顿便饭。”
她看向陈父,继续规划着。
“到时候,可以把和平他姐姐张爱梅和姐夫周卫国也请来。再把周卫国的母亲,她算是半个媒人,也该在场。这样也算是我们两家人正式见个面,坐下来好好聊聊。”
“要是都满意,就把你们俩的事儿初步定下来,选个日子先把证领了,婚礼可以慢慢办。”
陈父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嗯,这样安排挺妥当。淑英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认准了,早点定下来也好。”
陈父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的认知,早年参加革命耽误了婚姻,年纪大了也没太多往上爬的心思,只求家庭和睦,女儿幸福平安。只要女儿喜欢,对方人品可靠,他没什么可反对的。
“至于婚礼嘛!可以简单点儿,这年景并不容易,有办婚礼的那些钱还不如留给他俩过日子。”陈父思索了一下,“另外,咱们怎么说也是领导干部,要响应上级政策,勤俭节约。”
陈淑英见父母如此开明和支持,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彻底消失了,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真的?太好了!爸妈你们真好!我明天就告诉和平,让他周末过来!”
看着女儿欢欣雀跃的样子,陈父陈母也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对女儿未来的祝福和期待。
客厅里,暖意融融,一场关乎两个年轻人未来的会面,就这样被提上了日程。
张和平回到冷冷清清的小屋,关上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陈淑英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气。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刚才那旖旎的画面、柔软的触感、以及陈淑英最后那番关于见家长的郑重话语。
兴奋、期待、还有一丝年轻人难以抑制的躁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潮澎湃,直到半夜十一二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摸黑打水,仔仔细细地搓洗着一条内裤——
没办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起昨晚那样真切而热烈的诱惑。
上午在街道办,他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
后勤科没什么紧急任务,他就拿着一本《电工基础》假装在看,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即将到来的见面,飞到了陈淑英父母可能会问的问题上,甚至开始盘算该准备些什么礼物。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在食堂匆匆扒了几口饭,他便骑上燃油助力车,径直朝着东城区废品回收总站驶去。
到了废品站,刚停好车,还没等他去找,赵经理就已经从办公室窗户看到了他,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
“和平!来得正好!我还琢磨着你今天来不来呢!”赵经理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压低声音。
“走!这就带你去见那位老师傅!他今儿个正好在家!”
两人没有进办公室寒暄,赵经理直接推上自己的自行车,示意张和平跟上。他们穿街过巷,没有往更繁华的方向去,反而朝着什刹海、银锭桥那边骑去。
这一片儿是北京城有名的“老地界”,胡同蜿蜒曲折,两旁多是有些年头的四合院,灰墙灰瓦,门楼高低错落,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
赵经理一边蹬车一边低声介绍。
“这位爷,姓那,那拉氏,祖上是正儿八经的满洲镶黄旗,前清那会儿家里出过巡抚、道台,阔过!就住这银锭桥附近的胡同里,深宅大院儿好几套。”
“不过啊,”赵经理话锋一转,带着些唏嘘。
“到了民国就不行了,家道中落。但这位那爷跟他那些只会提笼架鸟、抽大烟的败家子儿亲戚不一样,是个明白人。早早就把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子丢了,靠着变卖家当和自个儿眼力劲儿,愣是在这乱世里把祖宅保了下来,没全败光。”
“解放后嘛……你也知道,成分不好。为了避祸,主动把大部分宅院都上交或者卖出去了,就留下一个小偏院自己住着。”
“现在嘛,就靠着以前攒下的那点老底子和帮人看看东西,凑合着过日子。跟我算是老交情了,我以前没少帮他出手些小玩意儿换粮食。”
说着,两人在一个不起眼的、门脸略显破旧的小院门前停下。门楣不高,油漆斑驳,但门墩儿却是老物件,上面雕刻的花纹已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
赵经理上前,熟门熟路地叩响了门环,节奏三长两短。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谁啊?”
“那爷,是我,小赵!带个小朋友来给您请安!”赵经理恭敬地答道。
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清瘦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老者约莫六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虽然衣着朴素,但腰板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子沉淀下来的、属于旧时代的那股子劲儿。
“是小赵啊,进来吧。”那爷目光在张和平身上扫了一下,微微颔首,侧身让两人进去。
院子很小,但收拾得极其干净整洁。青砖墁地,角落里种着几盆常见的花草,一口大鱼缸里养着几尾金鱼。正房是三间小屋,窗户纸糊得干干净净。
进屋落座,陈设简单却古雅。
一张老式的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看墨色和纸张,似乎也有些年头。空气中有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籍特有的味道。
赵经理恭敬地给那爷介绍了张和平。
“那爷,这就是我上次跟您提的小张同志,张和平。在街道办工作,人特别灵透,手也巧,对老物件儿特别感兴趣,想跟着您学学眼,长长见识。”
那爷端起桌上的白瓷杯抿了口茶,再次仔细打量了张和平一番,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学看东西,可不是玩闹。这里头水深,打眼吃药是常事,倾家荡产的也不是没有。小年轻,是一时兴起,还是真耐得住性子,吃得了这份苦?”
张和平连忙站起身,恭敬地回答。
“那爷,我不是一时兴起。我是真心想学点真本事。觉得这些老物件儿背后有历史,有故事,有意思。也能……多个安身立命的手艺。”
“我能吃苦,也耐得住性子,请您老费心教导。”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眼神诚恳。
那爷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坐吧。小赵介绍的人,我还是信几分的。既然你想学,我就跟你说说。”
他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专注起来,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
“看东西,首要的不是看‘老’,而是看‘新’!”
张和平一愣,有些不解。
那爷解释道。
“你得先知道新的什么样,才能看出老的哪里不一样。瓷器的釉光、胎质;铜器的铸痕、锈色;木器的打磨、榫卯……新的有新的火气,老的有老的温润。这都得靠眼睛、靠手摸、甚至靠鼻子闻,一点点去体会,记在心里。”
“比如瓷器,”那爷随手比划着,“新瓷釉面贼光扎眼,老的釉面温润内敛,像是有一层宝光。胎体呢,新瓷僵硬,老瓷熟糯。听声儿也不一样,新瓷声音尖利,老瓷声音沉稳。”
“再看铜器,”他继续道,“新仿的铜锈浮于表面,一抠就掉,甚至是用酸咬、用胶粘的。老铜器的锈是长在胎骨里的,层次丰富,结实自然。还得看包浆,人手摩挲几百上千年留下的那层润泽,仿是仿不出来的。”
“书画就更难了,”那爷叹了口气,“笔墨、纸绢、印泥、装裱……处处都是学问。得熟知各家流派风格,甚至得知道历代造纸、制墨的工艺。一个疏忽,就能把仿作看成真迹。”
他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将古董鉴定的门道和难点娓娓道来,听得张和平如痴如醉,连连点头,只觉得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里面奥妙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