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为期一周的农机维修技术培训班正式结束。
农机站的教室里,正在举办结业仪式。公社里分管农业的李主任也来了,气氛高涨。
结业仪式后,辛遥正被一群学员围着,给大家发放结业证明。
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水润晶亮,仿若星光,红色的脸颊自带一种蓬勃的朝气,连清瘦单薄的肩膀仿佛都蕴含了无穷的向上的坚韧力量。
陆沉舟站在教室门口,就这么默默地打量着辛遥。仿佛也被她感染,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秦卫东摸了摸下巴,来回看了看这两个人,心里暗暗啧了一声,从刚才看到这姑娘起,陆沉舟就跟吃了蜂蜜一样,少有的浑身放松。
哥们这是真有事了!
他手肘拐了陆沉舟一下,挑着眉,头偏着点了一下辛遥的方向,无声发问:“姐——夫——?”
陆沉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人群渐渐散去。
公社妇联赵主任一把拉住了周站长,一脸发愁,“周站长,辛技术员!你这培训办得好,不过,你看看台下坐着的,有一个女学员吗?”
周站长一愣,挠挠头:“这……妇女同志可能对机器不太敢碰……”
“不是不太敢,是怕!是觉得那不是她们该碰的!”
赵主任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八度,“现在地里多少活计是妇女顶着的?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口号难道白喊的吗?都叫工业学大庆,这女同志一看到机器就犯怵,你说怎么办?”
周站长头疼,这他也管不着啊!
赵主任越说越激动,看向辛遥,眼神热切:“小辛啊!你今天讲得真好!条理清楚,胆子也大!我琢磨着,能不能专门给咱们公社的妇女们也搞个培训,不用学多深,就让她们敢上手,知道机器没那么吓人,能帮上大忙就行!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辛遥的心猛地被戳中了。
她想起了自己刚摸扳手时的忐忑,想起了村里那些默默劳作的妇女,更想起了差点因彩礼断送一生的李红英……
一腔热血直冲头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清脆地应道:“主任!我能干!”
周站长:……
嗨!这个小辛,怎么人家说一句也她就上竿子往上爬!年轻,不懂事!
他觉得嗓子痒痒,清着嗓子咳了两声。
“哼,说得轻巧。”
徐副站长仿佛神兵天降,阴阳怪气的样子,“妇女培训?谁掏油钱?谁负责机器损耗?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别到时候好事变坏事,功劳没捞着,惹一身骚!”
辛遥被噎得脸一红,刚才的热血冷却了些,意识到自己确实考虑不周,有些莽撞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支持。”
众人回头,只见陆沉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
辛遥抬眼一看,心跳骤停了一拍——秦卫东!
他曾警告过她“离陆沉舟远点”,而她……
陆沉舟的目光掠过徐副站长,直接看向周站长和赵主任,“赵主任说得很对,培养生产队女同志使用农机,是解放劳动力,是大事。站里应该支持。辛遥同志有能力,就该放手让她去做。只要严格规范流程,加强安全教育,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主任得到声援,一扫刚才的尴尬,双手一拍,道:“油钱损耗我们妇联去想办法申请专项补贴!我去跟公社领导提交申请,你们农机站派小辛同志支援一下,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站长还能说什么,自然一口答应,“没问题!这是好事,小辛,你配合赵主任,全力支援妇联的工作!”
这事儿就这么初步定下来,众人散去,只余下辛遥、陆沉舟,还有满脸好奇的秦卫东。
辛遥的满腔关心,在看到秦卫东这一刻,化成了尴尬,还有些心虚。
她……不仅没离远陆沉舟,还跟他定了亲!
秦卫东溜溜达达地走到辛遥面前,眼神十足玩味地上下打量着辛遥,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辛遥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硬着头皮,微微点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好……秦同志。”
秦卫东仿佛没听见,忽然侧过头,对着旁边的陆沉舟,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都隐约听到的音量,拖长了调子问道:
“舟哥——这位女同志看着有点眼熟啊?”
辛遥的脸“轰”一下全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绝对是故意的!
陆沉舟面无表情地瞥了秦卫东一眼,自然无比地接过话,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辛遥同志,站里的技术员。秦卫东,我朋友。”
秦卫东这才仿佛恍然大悟,对着辛遥伸出手,笑容灿烂得晃眼,话里有话:“哦——原来是辛遥同志啊!怪我怪我,是我记性不好……”
“早就听舟哥提过,农机站有位特别厉害的女技术员,原来就是你。总算对上号了!果然……名不虚传!”
他握着辛遥的手还故意稍稍用力晃了晃,眼神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辛遥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滚烫,抽回来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能勉强维持着镇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秦同志过奖了,我……我就是做好本职工作。”
陆沉舟终于再次开口,打断了秦卫东的表演:“你不是还要去办事?”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秦卫东见好就收,也知道不能真把陆沉舟惹毛了。他耸耸肩,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了辛遥一眼:
“得嘞!舟哥,我先走了啊!辛遥同志——回见!”
说完,他转着车钥匙,大摇大摆地走了。
夜深人静时,辛遥沉浸入一种深沉的茫然和不安中。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在刘建仁的威胁和流言蜚语最甚嚣尘上的时候,陆沉舟提出的“权宜之计”。他说:“一年为期。一年后,你若想离开,我绝不纠缠。”
当时的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她以为这是一场交易,她用他的庇护渡过难关,他用她的身份更好地融入这里,各取所需,一年后桥归桥,路归路。
可事情的发展,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他的守护、他的教导……他沉默却坚实的陪伴……像涓涓细流,不知不觉间早已渗透她的心扉。
她沉迷于这种有人可依、有人可靠的温暖里,刻意不去想一年之期。
秦卫东的出现,像一把冰冷的刀,无情扎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梦,迫使她去面对一个冰冷的事实——
陆沉舟不属于这里,不是她的幻梦。
“我该怎么办……”辛遥把脸埋进掌心,心里乱成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