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兰说什么都要留陆沉舟在家吃饭。
这个女婿她越看越喜欢。可怎么出门一趟回来,气色这么差?不给他补补怎么行!
她不仅把存了许久的熏肉切了,炒了一盆,还加了个炒鸡蛋,晚饭难得的丰盛。
平时一见到好吃就两眼放光的辛邦,今天倒是有些奇怪,竟然没精打采的。
辛遥看了父亲辛林华一眼,眼神点了下辛邦,用目光询问怎么回事。
辛向荣蹙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这小子,这几天都这样,问他就说没事,吃饱了就往外跑,神神秘秘的。”
这小子精力旺盛,一放假就野得没边。现在辛遥白天要上班,辛林华在竹编小组也忙,剩下个赵秀兰,真看不住他。
“说是跟同学玩,谁知道整天鼓捣些啥。”
辛遥心里疑窦更深了。
而此刻,让辛邦心不在焉的,正是那个“黑子哥”给他描绘的“宏伟蓝图”。
几天前,在公社砖窑厂的一个角落,黑子唾沫横飞地拍着辛邦的肩膀:
“兄弟,看见没?这才是爷们该干的事!整天伸手问家里要钱,那叫没出息!跟着哥干,靠自个儿本事挣钱,花着自己挣的票子,那才叫一个痛快!”
他指着墙角一个麻袋,里面似乎装着些废旧金属零件,和几卷不知从哪来的旧电线:“哥有门路,收这些玩意儿,价格比供销社的废品站高!”
辛邦的眼睛亮了亮,但又有点犹豫:“这……这算投机倒把吧?”
学校里和大队里天天宣传打击投机倒把,他还是知道的。
“哎哟,我的傻兄弟!”
黑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哪能算呢?咱们这叫捡拾废旧物资,支援国家建设!就是跑跑腿、出点力气,挣点辛苦钱,这叫按劳取酬,天经地义!”
他刻意模糊了废品的界限,说的话冠冕堂皇,极大地降低了辛邦的戒心。
“你看,”黑子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塞到辛邦手里,“这是你上次帮忙搬东西的辛苦费!怎么样?自己挣的钱,拿着是不是特别硬气?”
手里攥着那几张毛票,虽然不多,却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靠自己挣来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冲昏了辛邦的头脑。
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立刻被兴奋取代。
“嗯!黑子哥,你说得对!我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辛邦挺起胸膛,感觉自己瞬间长大了,是个能挣钱养家的男子汉了。
黑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好兄弟!哥没看错你!不过啊,咱们收什么东西、卖给哪个单位,这都是门路,得保密,不然别人都来抢生意,咱就没得赚了,明白不?”
“明白!黑子哥你放心,我嘴严着呢!”辛邦立刻保证。
“还有啊,”黑子凑近了些,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咱们这生意要想做大,得多打听打听哪儿这种废品多。”
“你姐不是在农机站吗?那地方这种旧零件、报废的玩意儿肯定多!你平时留神听听,要是站里啥东西要淘汰了,给哥报个信!这可都是钱啊!”
辛邦用力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一步步引向危险的边缘。
看着扒拉完饭就急着往外跑的弟弟,前世那些不祥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老鹰油滑的笑脸、小邦不顾一切逃离的决绝……她的心猛地一缩。
她起身叫住了他:“小邦,等一下。”
辛邦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姐,啥事?我约了同学呢!”
“没什么大事。就是看你最近好像特别忙,总不着家。跟姐说说,都跟哪些同学玩呢?”
辛遥目光却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些答案。
辛邦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她视线,“就……就柱子、铁蛋他们呗!还能有谁!哎呀,姐你就别问了!”
他生怕姐姐继续追,那他的“挣钱大业”就要暴露了。
见他这么个反应,辛遥心下一沉,但表面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好好好,不问不问。就是别玩太野,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家。”
“知道啦!”辛邦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辛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蹙起。
再问下去,估计他也不会说实话,日后要多留心他的一举一动才行。
大队的维修点还保留着,辛遥心里静不下来,就过来想继续整理下农机站的资料。
然而心神不宁,笔下迟迟没有动静。
陆沉舟看这里亮着灯,就走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她对着煤油灯发呆,灯影下的侧脸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
他走到桌边,声音比平时更缓了几分:“怎么了?看你晚上吃饭时就心事重重的。”
辛遥回过神,看到是他,下意识想掩饰:“没……没什么。”
她不想用自己的家事烦扰他,尤其在他身体还不舒服的时候。
陆沉舟却没有被她轻易搪塞过去。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注意到她眼底的疲惫和挣扎,没有追问,只是道:“有什么事,告诉我。即便我帮不上忙,说出来也会好受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烦恼。
辛遥看着他,目光复杂。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前世,就是因为小邦突然消失,陆沉舟才会出门寻找,才会意外身亡……
这一世,她绝对、绝对不会再让小邦和陆沉舟重蹈覆辙!
辛遥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小邦最近总往外跑,我想着找点什么事给他做做呢。”
陆沉舟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转而问起了播种机的事。
提到这个,辛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点因弟弟而产生的烦忧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她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点点小得意:“你肯定猜不到后来怎么样了!”
她像是迫不及待要分享秘密的孩子,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走后没多久,县里和市里的专家鉴定小组就来了!阵仗可大了!”
她绘声绘色地讲起鉴定那天的紧张,和最后成功时的喜悦。
“后来,公社开了表彰大会,不仅给了我们大队奖励,还……”她顿了顿,带着点小骄傲地看着他,“还奖励了我个人三百块和一辆永久自行车呢!”
月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她生动明媚的脸上,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陆沉舟疲惫的身体似乎也因为感染了她的快乐而松弛了几分。
忍了半天的手,终于抬起,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然后将掌心覆在她头顶,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道,揉了揉。
“做得很好。”
辛遥忍住了羞涩,没有躲,却不敢看他的眼,因为那眼神醇厚绵长如酒,看一眼就会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