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开始变得不紧不慢起来,赵新民那边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找辛遥一次,成了一项稳定的收入来源。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安稳之余,辛遥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去。
从陆沉舟那借来的几本书,已经翻烂了。她迫切需要补充新的图书,还有更多的实践机会。
这两项对她来说都是难题。
如果去找陆沉舟,也许不费吹灰之力,这两个难题都能轻松解决。
可她心底的忧虑和怯懦还无法根除,不敢靠近他。
重生后,她和家人的人生都发生了改变,但……命运如此不可测,她不想在陆沉舟的问题上冒一点风险。
“想什么呢?瑶瑶!”李红英拍了下树荫底下低头沉思的辛遥,周边歇凉的都在闲话家常,热热闹闹的,只有她一言不发。
辛遥醒过神来,冲她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这些心事,都只能埋在心底。
春耕接近了尾声,地里的活也轻松起来。下工的时候,倒也不怎么觉得累。
路过大队院子,支书辛向荣叫住了她,一起去了办公室。
辛向荣用烟袋锅子指了指旁边的长条板凳:“坐。”
辛遥依言坐下。
辛向荣又吸了一口烟,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烟熏过的沙哑:“遥丫头,最近家里……还好吧?我看你爸气色好像比前阵子强点了,你妈脸上也有点笑模样了。”
辛遥心里那根弦绷了起来,她点点头:“谢谢支书关心,还行,慢慢熬吧。”
“年轻人,肯吃苦是好事。有本事,更是咱们大队的福气,像上次修水泵、修喇叭,你就给咱立了功。”
辛向荣话锋一转,烟雾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是呐,遥丫头,这人哪,走路得踩在实地上,一步一个坑才行。手脚一定要干净,心思一定要放在正道上。”
辛遥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开始冒汗。
辛向荣敲了敲烟袋锅子,发出笃笃的声响,语气加重了几分:“队里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投机倒把的!我不信。”
“但你要警觉起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你是咱辛家难得出的文化人,脑子活泛,前途大好,可得懂得分寸,晓得轻重,不能把自己折进去,啊~”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辛遥心上。
辛遥猛地抬起头:“支书!我……我没有!我真没干投机倒把的事!”
她声音有些发颤,急急地解释:“平时帮队里人修修坏了的手电筒、收音机和一些小物件,从来不收钱。大家心善,给点吃的,一把青菜,一个鸡蛋,我才收下的。”
辛向荣眯着眼,仔细看着她的反应。
他本意也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提点一下这个聪明的姑娘,免得被小人惦记上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唉……你有这个心,是难得!”
“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会想办法压下去。”
他盯着辛遥,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遥丫头,树大招风啊。咱辛家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个金凤凰,我怕有人眼红,护不住你啊……”
辛遥浑身一凛,立刻点头:“听见了!支书,我记住了!”
从大队部出来,傍晚的风吹在身上,辛遥才惊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凉飕飕的。
危机暂时解除了。
支书的警告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让她彻底清醒。
她知道,与赵新民的“合作”,必须立刻做出调整了。
傍晚的余晖,将辛遥伏案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她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纤细的手指握着铅笔,在纸上沙沙地写着。
昏黄的光线温柔地描绘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桌上,几张从辛邦作业本上撕下的格子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最上面一行的标题,是她琢磨了半宿才定下的——
《关于在固庄公社开展“修旧利废、技术支农”活动的几点设想》。
笔尖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反复斟酌。
不管是邹隽的威胁,还是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或者老支书的善意敲打……都一再提醒她,她必须有一道“护身符”,一份能摆在明面上的依仗!
她要通过这份报告,向公社、向大队要一个依仗。
她把这段时间的实践全写了进去:
——帮王婶修收音机省了三块五,
——替队里修喇叭省了请人的钱和功夫,
——从废品站淘零件变废为宝……
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要符合国家政策,要符合集体利益,甚至为集体创造价值,在这些名头的保护下,她才会获得真正的安全感。
院墙根儿,辛林安手指灵巧地编着竹篾,偶尔抬头看女儿一眼。
“琢磨啥呢?写两天了。”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久违的关切。
辛遥抬起头,揉揉发酸的手腕,眼含笑意:“爸,我想正大光明地给队里、给乡亲们修东西。写个计划书,看能不能行。”
她把几张纸递过去,简单说了说想法。
辛林安认字,看明白了。
他那双长久黯淡的眼睛里,亮起一簇火苗。
“好!”
把纸张递回给辛遥,他手下继续有力地编着箩筐,“我闺女,是想走一条亮堂道。”
赵秀兰端来一碗热水,看着父女俩这光景,嘴角悄悄弯了。
这破败的家,终于又有了点热乎气。
第二天,辛遥揣着那份沉甸甸的计划书,又一次站在了陆沉舟门前。
心还是跳得厉害,但不是怕,而是对未知的期待和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开了。
陆沉舟站在那,目光略带了点诧异地扫过来。
“陆同志,”辛遥抢先开口,双手把计划书递过去,努力让声音不抖,“我写了点关于修旧利废的粗浅想法,冒昧请您……帮着看看,指点一下。如果、如果觉得还有点用,再请您酌情转交给公社里管事的领导。”
因为紧张,她的手指微微发抖。陆沉舟接过时,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指。两人都迅速收回手。
她垂着眼,不敢看他的表情。
只有通过他,这份东西才能跳出生产队这层面,才有那么一丝可能被上面看见。
陆沉舟接过那几张纸。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她的掌心,一丝微凉的触感让辛遥猛地缩回手,心跳骤然乱了几拍。
四周静得吓人,只有他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忽然,他指尖一顿:“修旧利废?”
辛遥猛地抬头,撞进他探究的目光里,急忙解释:“电容、电阻、小齿轮……这些都是常见损耗件,我可以通过废品站回收这些小配件,修旧利废,帮集体节省资源!”
陆沉舟没说话,继续往下看。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像刀子:“效益?数据呢?”
辛遥脸颊发烫,但思路清晰起来:“修好大队喇叭,省了去县里的路费工时和至少五块维修费。后续我可以建台账,一笔笔都记清楚,接受大家监督!”
陆沉舟抬眸,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要彻底看透她。
“思路尚可。”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细节,一塌糊涂。放着吧。”
辛遥的心猛地坠落谷底,又被他一把抛向高空!
他这是……答应了?!
“谢谢陆同志!太谢谢您了!”
她激动得声音发颤,向他鞠了一躬。
抬起头时,她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双桃花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感激和喜悦,璀璨若星子。
陆沉舟看着她的笑容,目光微凝,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全被不远处墙角后那双嫉妒得发狂的眼睛,看了个一清二楚。
邹隽死死抠着墙皮,指甲几乎掰断。
写东西?递条子?这村姑手段真是下作!不能再让他们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