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遥小跑着回了家,脸颊因为运动和未平复的心绪还微微发红。
辛邦放学到家后,得知自己姐姐获得了公社比武第一名,快乐疯了,“姐!第一!你是第一!看见没!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姐最牛!”
他一把抓住辛遥的胳膊,激动地直跺脚,仿佛要从座位上蹦起来,脸颊也兴奋得通红,“我姐可是全公社第一的青年技术能手,够我吹十年了!”
——女技术员,这年头可真的是稀罕,还公社第一名!辛邦与有荣焉。
看着弟弟因为激动而发亮的眼睛,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未被生活磨灭的光彩。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小邦,你光是看着姐上榜高兴,那你自己呢?”
辛邦一愣,没明白:“我?我……我也高兴啊?”
“姐是说,你自己以后想做什么?”辛遥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她指了指光荣榜,“就像姐喜欢摆弄这些机器一样,你呢?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比如……开拖拉机?”
辛邦挠挠后脑勺,声音低了些:“想……当然想啊!开拖拉机多威风!可是……我哪成啊,我学习又不好,还老闯祸……”
他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自信。
“谁生下来就会?”辛遥打断他,语气坚定,“姐也不是一开始就会修发动机。只要肯花心思去钻研,就一定能成!”
“我……我真的能行?”他声音里带着渴望。
“为什么不行?”辛遥反问,“认准了的事,去做就行。”
“嗯!”他重重地点头,眼神中多了坚定,“我以后一定好好学!绝不给你丢人!”
有决心就行,辛遥心中欣慰,其他的,以后慢慢来。
母亲赵秀兰已经摆好了晚饭——照例是稀粥、窝头和一小碟咸菜,但今天居然罕见地炒了一盘青菜。
饭桌上,辛遥和父亲提起了粮站的事儿,“爸,今天在农机站,听说公社粮站急缺一批新竹囤和盖顶,要得急,找不到手艺好的人。”
辛林华捧着粥碗的手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但那光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唉,是好活儿……可惜我这身子骨……不中用了,干得慢,别再耽误了公家的大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颓丧和无力感。
辛遥没有放弃,她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商量语气劝说父亲:“爸,我知道您担心。但我有个想法,不是让您一个人干。顾伯也手艺也好,您二位一起,互相搭把手,速度就能上来了。”
“顾老哥?”辛林华有些意外。
“嗯。”辛遥点头,继续抛出她的计划,“而且,这活儿不用您二位从头忙到尾。您和顾伯就负责最关键的编底、收口,再把关好质量就行。前面破篾削条的力气活,可以让村里其他人做。”
“这样,既能把活儿干出来,大家伙也能多点收入。”
“粮站那边肯定也得先看样品,行了才会把任务给咱们,您就先试试,不成也不碍事。”
旁边喝粥的辛邦眼睛亮晶晶地插嘴:“爸!姐说得对!您编的东西以前可是咱村最好的!您就试试嘛!我放学了也能帮您破竹子!”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最后加上了最关键的一句,语气里带着全然的信赖:“爸,这手艺上的事儿,没您和顾伯给把着关,我真不放心,也找不到别人了。”
辛林华看着眼神充满期待儿女,沉默了很久,终于,重重地点了头,“好,我试试。”
饭后,辛林华靠坐在小竹椅上,
从墙边拿起一根韧性十足的柳条,掰折、缠绕、压紧、穿插……动作流畅,很快,一个小巧而结实美观的筐底,渐渐在他手中成型。
他的嘴角扬起了久违的笑,佝偻的背脊在不知不觉中挺直了一些。
第二天,辛遥就找支书详细汇报了粮站订购竹囤和竹盖的需求,以及她的“分工合作”计划。陆沉舟帮她找来的红头文件,也起了大作用。
支书琢磨片刻,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笑开了花:“好!遥遥,你这脑子真是活络!这可是大好事!既解决了公社的难题,又给咱大队的老弱找了条挣工分的路!”
“这也符合国家政策,我全力支持!你让你爸和顾老哥放心大胆地弄!”
事情推进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辛林华和顾伯连夜赶制出的几个样品送到了粮站,负责人一看那严丝合缝、结实匀称的做工,立刻拍板,将第一批任务交给了榆林大队!
消息传回,辛家的小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辛遥花了一个晚上,帮着把编织流程细化成几个明确的工序,制定了简单的质量标准。
破篾的、削条的、做初步编织的……最后由辛林华和顾伯进行关键收口和质量检查……
至于由谁来做这个工,辛支书一力承揽了去,村里哪些人家困苦,哪些人干活利索不偷懒,他门儿清。
只花了半天,人都找齐了。大家积极性特别高,经过短暂的培训,一条小小的生产流水线,竟然在这个农家小院里像模像样地运转了起来。
辛林华变得忙碌而充实,脸上多了笑容,话也多了几句,虽然因为腰疼,不能长时间做活,但眉宇间那股沉沉的暮气却被驱散了大半。
顾伯依旧沉默,但紧抿的嘴角柔和了,看着一个个成型的竹囤,神情舒畅。
傍晚,几个邻居妇人坐在辛家院门外纳鞋底,看着院里忙碌而和气的景象,忍不住感叹:
“遥遥这闺女,真是有心了!自己出息了,还不忘拉拔乡亲们。”
“可不是嘛,瞧辛遥他爸,精神头都好多了!”
“这法子好,我家婆婆也能帮着削篾条,一天也能挣三四个工分呢!真是得多谢遥遥!”
这些质朴而真诚的话语飘进辛遥的耳朵里。她看着父亲专注指导他人的侧脸,听着顾伯偶尔发出的简短肯定,感受着邻里间那份难得的和谐与感激。
那一刻,她心忽然就安宁了下来。
这份沉甸甸的、充满烟火气的满足感,比赢得任何比赛更叫她发自内心地快活。
上天让她重活一回,不是叫她再来经历一遍磨难,而是教她学会去守护眼前这些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