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陆沉舟的疑问,辛遥只能硬着头皮现编。
“陆同志,是这样的。我刚瞥见那块接缝底下,有一小块地方的油泥颜色特别新、特别湿,跟旁边不一样,像是刚渗出来的。”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我就想着,这会不会跟杯子开缝漏水是一个道理?渗漏从哪儿来的,问题八成就在那儿吧?没想到真蒙对了。”
……这样的说辞当然糊弄不了陆沉舟,但也找不出别的借口了,辛遥决定放弃挣扎。
反正也解释不清楚。
陆沉舟无语沉默了片刻。
“在这里等着。”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宿舍方向。
辛遥不敢吱声,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这个间隙,张技术员给她讲起了农机站对徐兴国的处置,“……扣罚六个月工资……在公社农机站全体职工大会上进行深刻检讨,公开道歉……记入档案……拖拉机手被撸了,调去了积肥队……”
他叹了口气,“小徐以后是没什么指望了,也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辛遥心中冷笑,这样的处置站在农机站的立场上,当然没问题。
可是前世的小邦,还有她的父母,他们辛家的家破人亡,都是从徐兴国的栽赃开始的。
那三百块的赔偿,和伴随而来的被指责、被孤立……这些账,她不敢忘!
她没有搭话,垂着头默默观察了手心的葫芦胎记——
果然,变成深粉的胎记,又重新变淡了,得近乎白色。
看来,颜色越浅,说明消耗越大。
而消耗越大,她的饥饿感越强烈,甚至还会伴随头晕目眩耳鸣!
最严重的是第一次感知拖拉机后,胎记白中透灰,让她眼前发黑,仿佛全身的精力都被抽干的虚弱感觉,让她心有余悸。
辛遥悚然而惊!
这胎记的颜色,就是一种警示,如果她当时强行感知下去,让它的颜色化为灰暗……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辛遥心有余悸地摩挲着手心,下意识地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葫芦上,尝试着感知这个胎记,就像感知收音机一样。
起初是一片黑暗。
但随着她心神的凝聚,一种奇异的景象缓缓浮现——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直接呈现在她的意识内。
一个轮廓清晰、散发着微光的、小小的葫芦虚影,正静静悬浮。它通体半透明,仿佛由最纯净的光凝聚而成。
她尝试集中精神,那葫芦虚影便清晰一分;她心神一散,虚影便淡去。
反复几次后,她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这个意识中的小葫芦真实存在。
它似乎与她的特殊能力,乃至她的生命状态,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
来不及深入探索和思考,便被打断。
陆沉舟拿着几本书回来,递给她——
《机械原理》
《农用柴油机技术》
竟然还有一本《收音机维修速成》!
“从这本最基础的开始看。”陆沉舟点了下最上面的那本《机械原理》。
“看不懂的,记下来。”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辛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都是她最需要的书籍。
她傻呆呆地伸出手,他修长的手指和干净的指甲,与自己沾着泥的手对比鲜明,让她有一瞬间的自惭形秽。
像捧过绝世珍宝,她紧紧将书抱在怀里。
“谢谢陆同志!我一定……一定好好学!”她声音都在发颤,直接给陆沉舟鞠了一躬。
陆沉舟没再说什么,转身与张技术员说起话来。
辛遥抱着书,晕乎乎地走出院子,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她丝毫没有察觉,不远处的墙角,邹隽正死死地盯着她,以及她怀里那几本明显属于陆沉舟的书,眼神里的嫉妒和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抱着那三本沉甸甸的书,辛遥几乎是飘着回到家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脸颊也因为激动和一路的小跑而泛着红晕。
“妈,我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
赵秀兰从灶房探出头,看到她怀里崭新的书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担忧:“这……这书哪来的?看着就金贵,可得不少钱吧?”
她下意识以为女儿是用了那点微薄的积蓄。
“不是买的,”辛遥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桌上,像是摆放易碎的珍宝,“是农机站新来的陆顾问,借给我看的。”
“陆顾问?”
赵秀兰更疑惑了,“人家那么大的人物,咋会借书给你?”
不是她看低自己女儿,实在是这天上掉馅饼的事,让人心里不踏实。
“张技术员帮我说的情,陆顾问他人好,惜才。”
辛遥简单解释了一句,目光已经黏在了那几本书上,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尖甚至带着点微颤,轻轻拂过封面。
她的目光在三本书之间流转,几乎没有犹豫,手指便落在了《收音机维修速成》上。
收音机!在这个精神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这可是连接外部世界、提供娱乐和信息的宝贝疙瘩!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三转一响,这年头姑娘嫁人,谁不盼着能凑齐这四大件?!
收音机是四大件里头最便宜的,便宜的收音机三十多块,虽然农村买得起的人少,但城里人紧紧裤腰带,一个月工资就能买一台。
这东西金贵,就更怕坏,而整个公社,只有一个维修点。
辛遥的心脏怦怦跳,一条挣钱方案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如果能学会这门手艺,哪怕只是最基础的修理,是不是就能……挣钱?
相比起另外两本更侧重理论的基础书籍,这本书无疑是目前最能解决她的困境。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翻开了书页。
纸张特有的墨香混着一丝极淡的尘埃气息涌入鼻腔。
里面的内容比她想象得更深,从收音机的基本原理、电路图,到常见故障的排查与维修,配着清晰的图解,特别详尽。
不少书页的空白处,都用蓝色钢笔记着笔记。字体狂放,笔锋锐利,力透纸背。
这是陆沉舟的字。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其中一个“检”字的笔锋走势,那最后一笔带着一股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狷狂。
上辈子,他们婚后那段冰冷而漫长的日子里,她为了靠近他,试图靠近他那沉默的内心世界,曾偷偷找过他废弃的手稿,关起门来,一遍遍笨拙地模仿他的字迹。
她以为模仿他的字,就能读懂他的心。
可最终,她也写不出这种狂放肆意。
都说字如其人,两辈子,辛遥都看不懂,那个外表看起来冷峻、克制、一丝不苟的人,为什么字迹这样锐利如刀。
她又忍不住拿起笔试着写了几个字,仍然只得其形,却毫无气势。
她放下铅笔,自嘲地笑了笑,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涩然。
将那些杂乱的情绪挥开,她重新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书本中。
配合他的笔记来学习,果然更高效。
学了知识,才能更好地利用好她的超级感知能力。
而同时,她也有一层隐忧——
葫芦胎记带来的感知能力,来得诡异,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呢?
只有扎扎实实学来的知识,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谁也夺不走!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笼罩着少女纤细而专注的身影。她微微低着头,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柔和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勾勒出认真的侧脸。
偶尔遇到难题,她会轻轻蹙起秀气的眉头,用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垂下的发丝。
她看得极其投入,书本上的知识点,和她感知过的收音机构造出的奇异世界,竟然一一相互验证,让她学起来轻松无比。
几乎一看就懂,一点就通,这种融会通达带来一种无上的喜悦,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图书为她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门后,是能让她和这个家的希望。
院子里,虫鸣唧唧。
辛林华咳嗽了几声,赵秀兰轻手轻脚地进来,想把油灯拨亮些,又被辛遥阻止了,“妈,省点油,我看得见。”
赵秀兰看着煤油灯晕黄灯光下,女儿一双秀丽的眼盈满光彩,想要劝她早点休息的话咽了回去,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这一夜,辛遥屋里的油灯,亮到了很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