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长满了眼球与触手的巨大手臂,撕裂了空间,裹挟着毁灭与丰饶交织的污秽气息,直取昔涟。
速度快到了极致,甚至连瓦尔特凝聚的黑色奇点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昔涟刚刚释放完“定格”的力量,正处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短暂空窗期,小脸上的血色尚未完全恢复。
她看着那只在她蓝色眼眸中急速放大的畸形手臂,一时间竟无法做出任何闪避动作。
景元面色一变,身形刚动,却发现已经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你找死。”
一个冰冷到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响彻整个工造司。
不是从陆沉的口中,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下一瞬,一股远比丰饶玄鹿更加恐怖、更加原始的威压,轰然降临。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扭曲、撕碎。
陆沉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庞然巨兽的虚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工造司。
虎首龙身,肩生双翼,通体雪白,周身环绕着无数驳杂而又相互对立的命途之力形成的紫色电光。
正是白泽之形。
但与昔涟之前见过的不同,这一次的白泽,额头正中央,一只紧闭的、仿佛由纯粹数据与符文构成的竖瞳,赫然在目。
侵蚀之眼!
白泽的虚影只是出现了一瞬,便重新凝聚成陆沉的身形,挡在了昔涟的面前。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少女。
他只是抬起了手,对着那只已经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污秽气息的巨大手臂,轻轻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发的巨响。
那只由幻胧精心准备,融合了毁灭与丰饶之力的手臂,在陆沉握拳的瞬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从最前端开始,一寸寸地分解、湮灭。
仿佛被某种至高的规则,从概念的根源上直接“删除”了。
幻胧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铁墓……不,这不仅仅是铁墓!你……”
“聒噪。”
陆沉打断了她的话。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已经化为了纯粹的、燃烧着紫色火焰的数据漩涡。
其中一只眼瞳深处,是他自己冰冷的意志。
而另一只,则充满了律者那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
两个意识,在这一刻,因为同一个理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同步——暴怒。
“我不管你是令使还是什么东西。”
陆沉的声音,仿佛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冰冷而残酷。
“你敢动她一下,就该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空间猛地塌陷,化作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紫色数据流构成的黑洞。
一股无可匹敌的吸力从黑洞中爆发,直接锁定了这片空间里属于幻胧的那一缕气息。
“呵呵……真是可怕的力量。”
幻胧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明显带着一丝虚浮。
她似乎没料到陆沉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力量会如此不讲道理。
“但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抓住我吗?”
“我的同僚,你还是太天真了。”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整个工造司内,所有还未被彻底摧毁的机巧造物,身上同时亮起了幽绿色的光芒。
它们体内的能量核心被瞬间引爆!
轰!轰!轰!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在工造司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发生。
巨大的火光与冲击波,瞬间吞没了所有人的视线。
幻胧试图用这种方式,制造混乱,切断陆沉对她的锁定,为自己争取逃离的时间。
“没用的。”
陆沉只是吐出了三个字。
他单手将昔涟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对着那片狂暴的能量洪流,轻轻一挥。
侵蚀的权能,毫无保留地席卷而出。
紫色的数据流以他为中心,如同海啸般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无论是爆炸的火焰,还是肆虐的冲击波,亦或是那些飞溅的金属碎片,全都被染上了一层紫意,然后迅速分解为最基本的数据粒子,被吸入陆沉身后的黑洞之中。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整个工造司,除了众人脚下的一小片立足之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巨大的厂房、断裂的龙骨、失控的机巧……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到令人心悸的、纯粹的虚无。
只有无数紫色的数据流,如星河般在这片虚无中缓缓流淌。
景元、瓦尔特、星穹列车的三人,还有远处的彦卿,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宏伟的建筑,在几秒钟内,被从物理层面,甚至可能是概念层面上,彻底“清空”。
这种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昔涟,别怕。”
陆沉低沉的声音在怀中少女的耳边响起,瞬间将她从那股暴怒的律者威压中拉了出来。
昔涟抬起头,正对上陆沉那双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眸。
她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正在平息,但那双瞳孔深处的怒火,却依旧在燃烧。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我没事。”
她更担心的,是他。
她清晰地看到了,刚才那头白泽额头上的第三只眼。
那只眼睛里蕴含的力量,让她都感到一阵心悸。
陆沉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视线,穿透了这片虚无的工厂,穿透了罗浮仙舟层层的空间,最终,锁定在了长乐天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个穿着天舶司服饰的狐人少女,正端着茶盘,脚步匆匆地走着。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营业式微笑,看起来与周围任何一个普通的罗浮居民,都没有任何区别。
正是停云。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找到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长乐天,地衡司门口。
“停云”正准备将手中的茶点送入司内,她的脚步忽然一顿。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危机感,让她浑身的毛发都瞬间炸起。
她猛地抬头,正看到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正是陆沉。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凭空出现的陆沉一般,依旧各自忙碌着。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小块区域,被强行隔绝了。
“你……你是怎么……”
“停云”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骇。
她不明白。
她明明已经引爆了整个工造司,用最纯粹的毁灭之力扰乱了因果,切断了所有的追踪。
这个男人,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精准地找到她这具隐藏得最深的岁阳分身的?
“你的手段,太低级了。”
陆沉一步步向她走去,每一步落下,周围的空间都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用‘毁灭’的能量来掩盖‘丰饶’的气息,就像在黑夜里点燃一支火把一样显眼。”
他走到“停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少女”。
“还是说,你以为,我真的需要靠‘气息’这种低等的方式来找你?”
侵蚀的权能,是直接作用于“概念”本身。
只要幻胧的“存在”还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她与罗浮的“因果”还未断绝,陆沉就能顺着这条线,找到她任何一具分身。
“停云”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她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经将她彻底锁定。
这股力量,甚至开始顺着她与本体之间的联系,反向侵蚀而去。
“你想做什么?”
她声音尖锐地开口,“你就不怕景元找你麻烦吗?在长乐天公然出手,你这是在向整个仙舟联盟宣战!”
她试图用罗浮的规则来束缚陆沉。
“宣战?”
陆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他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停云”纤细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中。
那双属于狐人少女的、楚楚可怜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恐惧与愤怒。
“从我决定出手的那一刻起,游戏规则,就由我来定了。”
陆沉的另一只手,指尖上,紫色的数据流疯狂涌动,化作一枚尖锐的、不断旋转的棱锥。
“告诉我,你的本体在哪里。”
“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每一个分身,连同你的本体,一起从这个宇宙里‘格式化’。”
“你!”
幻胧彻底被激怒了。
她身为绝灭大君,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一股庞大的、混合着毁灭与丰饶意志的力量,从“停云”的体内爆发出来,试图挣脱陆沉的钳制。
然而,那股力量在接触到陆沉身体的瞬间,就被更加霸道的侵蚀权能吞噬得一干二净。
“看来,你是不准备自己说了。”
陆沉眼中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了。
他指尖的紫色棱锥,就要刺入“停云”的眉心。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急切的呼喊传来。
昔涟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的身后,是面色凝重的景元和瓦尔特。
昔涟快步跑到陆沉身边,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紫色眼眸,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陆沉,冷静一点。”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清泉,注入了陆沉那几近暴走的意识里。
陆沉眼中的紫色火焰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昔涟,又看了看她身后,神情复杂的景元。
景元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制止,也没有摆出神策将军的架子。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在从符玄那里得到消息,又亲眼见识了陆沉的力量之后,他已经明白,用常规的手段和态度去对待陆沉,是行不通的。
他看着被陆沉扼住咽喉的“停云”,缓缓开口。
“陆沉阁下,我知道你很愤怒。”
“但她,是幻胧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景元的话,让瓦尔特和星穹列车的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一直以为停云是他们的同伴。
“你的计划?”
陆沉嗤笑一声,“你的计划,就是让她在罗浮到处煽风点火,引爆星核,最后逼得仙舟内乱,然后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景元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解释。
“罗浮沉疴已久,需要一剂猛药。”
“幻胧的出现,是个危机,也是个机会。”
“一个让罗浮破而后立,彻底斩断与丰饶孽缘的机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身为掌权者的决绝与无奈。
“你的计划,差点击伤了她。”
陆沉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昔涟。
就因为这一句话,景元精心构筑的所有话术,瞬间崩塌。
他沉默了。
是啊,他的计划,他所谓的“大局”,在陆沉的眼中,可能还不如他身边这个女孩的一根头发重要。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
一个是需要为整个文明负责的将军。
一个是只凭个人好恶行事的、无可名状的“律者”。
“哈哈哈……”
被陆沉扼住喉咙的“停云”,忽然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景元,看到了吗?你的‘盟友’,比我这个敌人,对罗浮的威胁更大!”
她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之间那刚刚建立,又瞬间破裂的合作关系。
“只要他在这里,你的所有计划都将失控!罗浮的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闭嘴。”
陆沉手上一用力,紫色的数据流瞬间涌入,“停云”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沉没有再理会幻胧的叫嚣,也没有再看景元。
他只是低头,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昔涟。
昔涟摇了摇头,湖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恳求。
“陆沉,不要被愤怒控制。”
她知道,陆沉体内的律者意识,渴望着毁灭与吞噬。
一旦陆沉的情绪失控,律者意识就会趁虚而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陆沉看着她,眼中的紫色火焰,终于一点点地熄灭,重新变回了那深邃的黑色。
他松开了扼住“停云”的手。
那具岁阳分身软软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
“你的剧本,太无聊了。”
陆沉对着地上的“停云”,也就是幻胧的分身,平淡地开口。
“现在,换我来写。”
他伸出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昔涟送到瓦尔特身边。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景元。
“解决魔阴身的交易,继续。”
“建木的‘根’,我也要。”
“另外,作为你差点害她受伤的补偿,”陆沉的语气不容置喙,“我要你现在,带我们去建木玄根。”
“我要当着你的面,把这个恶心的东西,连根拔起。”
景元看着陆沉,久久没有说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星穹列车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刚刚见证了一场足以颠覆罗浮格局的、堪称疯狂的对话。
一个来历不明的“律者”,当着神策将军的面,扬言要“拔掉”仙舟的根基,并且,还要将军本人带路。
这已经不是谈判了,这是赤裸裸的胁迫。
彦卿站在景元身后,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觉得陆沉简直是疯了,这是对将军,对整个罗浮最大的侮辱。
然而,景元却只是静静地与陆沉对视。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屈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良久。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伪装和算计之后,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这一个字,让彦卿瞬间石化。
也让瓦尔特和三月七他们,彻底傻眼了。
将军……同意了?
他竟然同意了这个如此荒唐的要求?
“将军!”
彦卿终于忍不住,失声喊道。
景元没有理会他,只是抬起手,示意他安静。
然后,他看向陆沉,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彦卿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景元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与其让罗浮在这艘名为‘长生’的破船上,慢慢腐烂,在无尽的轮回中消磨殆尽,不如,就让我亲手,把它凿沉。”
他看着陆沉,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一个挣脱了所有枷锁,可以肆意妄为的自己。
“陆沉阁下,你是个疯子。”
“但我景元,今天也想陪你,一起疯一次。”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寒而栗。
他们终于明白。
神策将军景元,那个看起来总是温和慵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他的骨子里,竟然也藏着如此疯狂的、毁灭性的念头。
他不是被胁迫,他是心甘情愿的。
或者说,陆沉的出现,点燃了他内心深处那根压抑了数百年的引线。
“很好。”
陆沉对景元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
他早就从符玄那里,窥见了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疲惫与决绝。
一个愿意为了“大局”而牺牲一切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潜在的疯子。
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抛弃所有顾虑的契机。
而陆沉,就是那个契机。
“那么,带路吧。”
陆沉不再废话。
“在它毁掉建木之前,我们先毁掉它。”
倒在地上的“停云”,也就是幻胧的分身,听到两人的对话,脸上的表情从幸灾乐祸,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两个人……都是疯子!
一个要格式化她的存在。
一个要亲手凿沉自己的船。
她原本以为,自己挑拨离间成功了,可以坐山观虎斗。
可现在,这两个最大的威胁,竟然因为她,达成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共识。
他们要联手,直接去掀她的老巢!
“不……你们不能……”
幻胧尖叫着,想要阻止。
但景元已经懒得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对着身后的彦卿,下达了命令。
“彦卿,封锁长乐天,将此地列为禁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另外,传令下去,请太卜大人,开启‘洞天’。”
‘洞天’。
那是罗浮仙舟最核心的区域,是通往建木玄根的唯一通道。
平日里,由太卜司的穷观阵和神策府的云骑军共同镇守,非最高指令,绝不可开启。
彦卿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自己敬爱的师父,那个总是教导他要稳重、要顾全大局的将军,此刻却做出了最疯狂的决定。
他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服从命令。
“……是,将军。”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深深地看了陆沉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转身离去。
“我们走。”
景元对着陆沉和星穹列车的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的步履,前所未有的轻快。
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了数百年的沉重枷锁。
昔涟走到陆沉身边,小声地问:“陆沉,这样……真的好吗?”
她有些担心。
景元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没什么不好的。”
陆沉牵起她的手,跟上了景元的脚步。
“对于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来说,你给他一艘随时会沉的破船,不如直接把他捞上岸。”
“哪怕上岸之后,面对的是一片未知的荒野。”
陆沉的声音很平静。
“我现在,就是要把罗浮这艘破船凿穿,然后把他们,全都扔到我的岸上来。”
一行人,在景元的带领下,穿过了层层禁制,来到了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园林之中。
园林的中央,是一口古老的、已经干涸的井。
景元走到井边,将手按在井沿的一处龙形雕刻上。
随着他的力量注入,整座园林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地面裂开,一座庞大无比的、由青铜和玉石构成的阵法,从地底缓缓升起。
阵法的中央,那口古井的内部,空间开始扭曲,一个深不见底的、闪烁着星光的旋涡,缓缓成型。
“古海已开。”
景元转过身,对着众人。
“旋涡的另一头,就是建木玄根的所在之地。”
“也是持明一族,日夜生活的所在之处。”
他的话音刚落,那具被遗弃在原地的“停云”分身,身体猛地化作一团绿色的光芒,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旋涡之中,消失不见。
景元看着那道绿光消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来,它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看向陆沉。
“陆沉阁下,准备好了吗?”
“去见证一场,改变整个罗浮的暴动。”
陆沉没有回答。
他只是牵着昔涟的手,第一个,迈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