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提着礼物站在林家小院的篱笆门外,脚步忽然有些迟疑。院子里,林夏正俯身调整着烧烤架的高度,林灿踮着脚尖在晾衣绳上挂刚洗的围裙,母亲坐在小板凳上择着翠绿的青菜——这幅温馨的家常画面,让她这个外来者一时不敢惊扰。
就在这时,林夏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暮色四合中,那个白色的身影静静立在柴扉外,夕阳从她身后漫过来,在发丝边缘勾勒出朦胧的金边。晚风调皮地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伸手去拢的动作,让林夏想起雨后初荷在风中轻颤的姿态。
“南风!”他放下手中的火钳,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快进来,就等你了。”
南风站在院门口,双手捧着礼物,指尖微微发紧。林夏侧身让开半步,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妈,这位是南风。又转向南风,语气不自觉地放柔:这是我母亲。
阿、阿姨好。南风上前半步,将礼盒轻轻递出,准备了些蜂王浆,听说对身子好……具体怎么食用我也不太懂,您应该比较清楚。她说话时睫毛轻颤,像受惊的蝶翼。
林妈妈接过礼物,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来。面前这姑娘穿着素净的棉布衣裳,整个人像初春的嫩芽般清新,让她顿时心生怜爱。来吃饭还带什么东西呀,她轻轻握住南风的手,以后常来,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转头对女儿笑道:小灿,快带你南风姐去藤椅那儿坐着,厨房油烟大。
林灿笑嘻嘻地凑过来挽住南风的胳膊,三个女人的笑声惊起了院角槐树上的麻雀。林夏站在一旁,看着南风渐渐放松的侧脸,心底泛起柔软的涟漪。
林灿亲热地挽住南风的胳膊,将她往餐桌旁带。饭菜还要等会儿呢!她俏皮地眨眨眼,我哥今天不知怎么的,非要露两手他的拿手菜,都是些费时费力的功夫菜。平时我想吃他都嫌麻烦,今天可是托南风姐的福了!
说着,她轻轻按着南风的肩膀在竹凳上坐下,突然凑近端详起南风的脸庞。南风姐,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的皮肤怎么保养的?连毛孔都看不见!指尖轻轻点向南风的脸颊,还有这些可爱的小绒毛,像水蜜桃一样!
这般亲密的距离让南风有些不自在,她不习惯与旁人有太多肢体接触,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林灿,她轻声转移话题,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这是给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天啊!林灿接过精致礼盒,激动得直跳脚,这个牌子我惦记好久了!可是太贵一直舍不得买!她紧紧抱着礼盒,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这时林夏正好从厨房走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手,见到这一幕不禁失笑:瞧你这点出息。语气里满是宠溺。
林夏看着那套价值不菲的护肤品,眉头微蹙: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准备的这些?太破费了,这让我很过意不去。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挠了挠额角,流露出些许局促。
都是秦鑫准备的。南风语气轻快,试图化解这份尴尬,我来之前,住处是他帮忙安排的。没想到他连储物间里都备满了各式伴手礼。她浅浅一笑,这次来得匆忙,不太了解你家人的喜好,多亏他提醒,没想到还真投其所好了。该给他记一功的——反正花的都是他的钱。
听到秦鑫的名字,林夏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他垂下眼帘,掩去一闪而过的失落。那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竟对南风体贴至此,他们之间该是怎样的情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终究不敢逾矩,只得转身走向灶台,借着查看锅里的汤汁掩饰心绪: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
林母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跃动的火光映在她慈祥的侧脸上。她并未抬头,声音却温柔地穿透噼啪作响的柴火声:感情的事,急不来的。
林夏握着锅铲的手微微一顿。母亲总是这样,总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心事。他低头看着锅里翻滚的汤汁,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灶火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烫——是啊,不过才见过几面,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牵动了心绪?那点不该有的期待,像灶膛里迸出的火星,刚亮起就熄灭了。
林夏正低头尝着锅里的汤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转身时,南风不知何时已静静立在门边,夕阳的余晖恰好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她轻声问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总是带着些许忧郁的眸子此刻格外明亮,像山涧里被泉水洗过的石子。
林夏一时晃神,锅铲在掌心微微发烫。“暂时还不用,”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要是闲着,可以到园子里逛逛。我家的菜园子很大,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菜,我都可以现摘现做。”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邀请太过殷切,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南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指,想起这些年连泡面都能煮糊的厨艺,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弧度。“那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她转身时,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像晚风里轻轻摇曳的铃兰。
林夏望着她走向菜园的窈窕背影,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将他耳根染成了晚霞的颜色。
南风看着附近邻居家的袅袅炊烟,伴着深巷中的犬吠,当第一缕暮色笼罩四野,洒在形状规则的蜘蛛网上,农村的一天就这样安静地结束了。
在这里,时间有自己的刻度——不是钟表的分秒,而是看日头走到屋檐的哪一角,听蝉鸣在哪一刻忽然安静。
南风自顾自的走进菜园,园子里面的果子红了,番茄熟了,黄瓜顶花带刺……
看到眼前这景象,让南风想起小时候小镇上的家,那里也有一块儿巴掌大的空地,妈妈亲手种下了一排黄瓜,黄瓜成熟的时候,南风会随手摘一根,在水龙头下冲一冲,咬下的是一整个夏天的清甜。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果树,春天满树的粉白色小花将不大的小院儿装点的活色生香。树下生长着一片草莓,妈妈从不打理,听天由命的任其发展,这种“无为而治”的管理模式,能让南风每年都可以吃到品相不佳却味道绝佳的草莓。
午后,妈妈会搬一把竹椅坐在树荫下,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那是最好的白噪音。手边或许有一壶新沏的茶,或许什么都没有,但内心却被一种丰盈的踏实感填满,那时候,南风感觉自己不是在生活之外匆匆路过,而是正活在生活之中。
黄昏时分,看着远山吞没最后一抹夕阳,天际从橘红褪成淡紫。好人缘儿的妈妈总会吸引着邻居端着碗过来串门,碗里是刚出锅的野菜包子。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但那种人与人之间毫无防备的亲近,让饭菜格外香甜。饭后的闲话家常,让清淡的日子闪着光。
当夜幕彻底落下,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夜,什么是真正的星空。银河横跨天际,流星偶尔划过。小镇上也能听到蛙声、虫鸣此起彼伏,这寂静,原来如此热闹。
南风有时候会想,我们拼命追逐的“诗和远方”,或许不过是祖辈们最寻常的日常。一畦菜地,几声鸡鸣,炊烟升起时母亲那声“回家吃饭”的呼唤——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恰恰构成了生命最坚实的底色。
慢一点,再慢一点。
当你的脚步合上大地的节拍,
便听懂了风与稻穗的密语,
明白了井水为何冬暖夏凉。
童年记忆里的萤火虫,
是根,是来处,
是无论走多远,
都知道可以回去的地方。
想到这儿南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林灿清亮的嗓音伴着晚风飘来:南风姐,开饭啦!这声呼唤将南风从菜园的静谧中唤醒。她快步回到餐桌前,望着满桌色香俱全的菜肴,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个细微的神态尽数落在林夏眼里。他盛了碗莹白的米饭递过去,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饿了吧?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正要动筷,一根裹着香茅的肋排忽然落在碗中。抬眼望去,林妈妈正慈爱地望着她:多吃些,这是小夏最拿手的香茅排骨。老人家用围裙擦着手,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他啊,平时可不轻易做这道菜。
南风捧着温热的饭碗,排骨的香气混着香茅独特的清新扑面而来。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农家小院,竟比任何地方都更像归宿。
满桌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多是南风从未见过的当地特色。然而一道质朴的烧茄子却让她眼前一亮,仿佛他乡遇故知般亲切。
南风姐快看!林灿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雀跃地指着那盘茄子,这是我哥特地学的北方菜。他说要是你吃不惯我们这儿的味道,至少还有家乡菜可以尝尝。少女的笑容明媚如春日朝阳,让南风心头泛起暖意。
她没有作声,却是先咬了一口手中的香茅排骨。经过油炸,香茅独特的香气已深深沁入肋排的每一丝纹理。齿尖穿透酥脆的外壳,内里软嫩的肉质在口中化开,混合着香茅清新又热烈的芬芳,竟碰撞出令人惊艳的层次。这种巧妙的搭配让南风不禁暗叹,能创造出这道菜的人,定是个懂得将天地灵气融入烟火气的妙人。
暮色渐浓的农家小院里,远道而来的客人终于在这桌充满心意的饭菜中,找到了久违的归属。
南风的指尖轻轻抚过老榆木餐桌,木纹里沉淀着油润的光泽,像是把几十年炊烟都吸进了肌理。粗陶碗里堆着刚离土的蔬菜,叶片上还挂着井水洗过的晶莹;土鸡肉紧实弹牙,嚼起来能尝到山野间的清风。而最妙的佐料,是隔壁阿婆端着饭碗溜达过来闲聊的笑语,是林夏在灶台前被火光勾勒的剪影。这顿饭吃下去,暖意从胃里漫到心口。
她忽然想起童年那碗柴火饭,锅底结着金黄色的锅巴,咬下去满嘴都是阳光晒透的稻香。还有自家种的番茄炒蛋,红艳艳的汤汁能拌下两碗米饭。原来人翻山越岭追寻的珍馐,终究敌不过记忆里四方桌上那几道冒着热气的家常味。
来这儿之前,南风的饮食早已失了章法——时而暴饮暴食,时而数日不食,外卖塑料盒里永远装着将就的滋味。直到这顿粗茶淡饭,才让她尝出乡村饭桌的讲究:黄瓜带着清晨的露水,小葱根须还沾着湿润的泥土,鳜鱼是门前池塘刚捞起的鲜活。饭桌上聊的是稻穗抽穗的声响,是明天该不该晒谷。在这里,吃饭成了连接土地的神圣仪式,也是日子里最温柔的锚点。
这顿温馨的晚餐在暮色中落下帷幕。南风心底盈满对林夏一家盛情款待的感激,却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只能将这份心意化作对每道菜肴的细细品味。令人意外的是,在这异乡人家的餐桌上,她竟未感到半分疏离,反倒像是回到了某个久违的归宿。
饭后她起身要帮忙收拾碗筷,林母连忙按住她的手:“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两人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夏系着围裙在水槽前忙碌的背影。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肩头,流水声与碗碟碰撞声交织成安宁的夜曲。
待一切收拾妥当,林夏执意要送南风回住处。走在青石板小路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南风脸色苍白如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放缓脚步,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关切。
南风轻轻摇头,唇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老毛病了,休息会儿就好。”她推开院门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单薄的背影在月光下仿佛一碰即碎。
林夏站在门外,望着那扇渐合的木门,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担忧。夜色渐深,他却迟迟不愿离去,只怕那个看似坚韧的身影,会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晚被旧疾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