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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压低声音对林夏说:“哥,南风姐家窗户黑着,一点灯光都没有,估计是已经睡下了。不过她家的门好像没锁呢。”

“哦,那你赶快去吃饭吧。”林夏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片沉静的黑暗。心里那丝从傍晚起就若隐若现的不安,此刻被这句话浇灌,倏然滋长成一片阴翳。前几天小院里还充盈着秦鑫来访时的笑语与生机,此刻的沉寂便显得格外突兀而冰凉。以他对南风的了解,那扇虚掩的门,绝不似她素日细致周全的作风。那看似淡然宁静的面容下,是否正悄然漫起一层无人察觉的、被夜色放大的孤寂与恍惚?

林夏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南风,正被一种熟悉的、却每次袭来都同样凶猛无情的无力感所吞噬、席卷。

高强度地伏案写作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她才从那种近乎燃烧的忘我状态中骤然抽离。刚一起身,世界便天旋地转。眼前的文字像是被水浸过的墨迹,扭曲、模糊、泛起狰狞的重影。她扶着桌沿,指尖冰凉,试图稳住自己,却只觉得脚下虚浮,仿佛踩在流沙之上。她勉强支撑起几乎僵直如枯木的身体,像个耗尽所有能量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挪得艰难而踉跄,几乎是拖着、蹭着,将自己摔进了冰冷床铺的怀抱。

就在身体接触到床单的瞬间——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急速下坠的、彻底的虚脱感,如同断崖边一脚踏空,猛地攫住了她!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躯壳中狠狠拽出,又重重抛向无底深渊。手心和背脊的冷汗几乎是同时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单薄的棉质睡衣,在身下的浅色床单上洇开一大片湿冷晦暗的痕迹,像一朵骤然凋败的、不祥的花。

“又来了……”她在心里无声地叹息,这叹息也带着虚弱的气音。这种被骤然抽干所有生机、仿佛下一秒就要溺毙在自身冰冷汗水里的濒死感,在过去几年里,已是常客。只是自从搬来这个被山水与人情浸润的小镇后,它叩门的频率确实降低了。南风昏沉地想,带着一丝自嘲的麻木,或许这次,只是连日心潮起伏与极度劳累联手引来的、最严厉的报复。

她的目光涣散地越过昏暗的房间,落在客厅茶几上那个静默的手机上。一缕微弱的、惨白的月光,恰好映在冰冷的玻璃屏幕上,反射出一点凄清的光斑。那是她此刻唯一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纤细的救命绳索,此刻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仿佛隔着生死混沌的天堑。

一股深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疲惫与放弃,如同涨潮的冰水,漫过心头,淹没了所有挣扎的念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欲望,都消散在无边无际的虚脱之中。算了。南风闭上眼,听天由命地想,意识已然开始飘散。如果老天爷真的选择在此刻收走这具早已负载过重、又不知珍惜的皮囊,她连一丝聚拢力气、发出呼救的意念都挤不出来了。

意识的最后,是窗外遥远而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虫鸣,以及一种身体不断下坠、沉入无边粘稠黑暗的失重感。紧接着,一切知觉都离她而去,她彻底昏沉了过去,陷入一片虚无与死寂的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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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匆匆扒了几口晚饭,味同嚼蜡。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像夜色中疯长的藤蔓,在他心头越缠越紧,几乎让他窒息。南风窗前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总在他眼前晃动——她向来细致得近乎固执,绝不可能不锁门就安然睡下。

“不行,得去看看。”他低声自语,像是对自己下达命令。转身盛了一碗灶上还温着的鸡汤,仔细盖好,端起便快步走向南风家的小院,步履匆匆,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夜凉如水,月光清冷。小院里静得可怕,只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到了门前,他心下一凛——那扇原木色的门果然虚掩着,连最基础的锁扣都未曾搭上,在夜风中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南风?”他试探着轻唤,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推开门,一片深沉得近乎凝固的沉寂回应了他,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静止的味道。

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只见南风写作的电脑屏幕还泛着幽幽的冷光,像一只疲倦未阖的眼。旁边的茶杯空空如也,杯壁茶渍干涸。手机被随意遗落在茶几角落,屏幕朝下,像个被主人仓促丢弃、再也无力拾起的求救信号。

他心头猛跳,几步跨到卧室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南风毫无生气地蜷在床铺中央,长发被冷汗彻底浸透,一绺绺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甚至隐隐泛着青灰的脸颊上。她双颊却又诡异地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灼眼的潮红,呼吸急促、浅弱,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整个人像一片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折、打落在泥泞中的叶子,了无生机。

林夏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探向她额头——那滚烫骇人的温度让他瞬间缩回了手,指尖残留的灼热感却直烫到他心里去!

“怎么烧成这样!”他声音发紧,带着颤抖。强烈的自责与后怕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胸腔。明明傍晚时分心里就隐约不安,明明察觉到了那扇虚掩的门不同寻常,却还是来晚了!若他再迟疑片刻……

他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惊骇中抽离,迅速拧了条冷水浸透的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毛巾很快变得温热,他咬紧牙关,转身就冲出屋子,朝着村卫生所的方向狂奔。夜路漆黑,坑洼不平,他深一脚浅一脚,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撞击,那声音大过耳畔呼啸的风声——“千万不能有事,南风,求你,一定要撑住!”

村医被他的急促敲门声惊醒,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检查后神色凝重如铁:“高烧,快四十度了!脉搏很弱,有脱水症状。先挂水退烧补液,观察情况。要是天亮体温还退不下来,或者出现意识障碍,必须马上送县医院,一刻都不能耽搁!”

林夏守在床边,看着冰凉的药液一滴滴流入南风青色的血管,那缓慢的节奏几乎要将他逼疯。他小心地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拭她额际、颈间不断沁出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濒临破碎的稀世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她就会消散在眼前。

“都怪我……”他望着她在药力作用下依旧痛苦蹙眉的睡颜,声音沙哑破碎,“要是早点来,要是下午就来看看……就好了。”

夜色深沉如墨,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已彻底歇了。林夏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一刻不敢合眼。他死死盯着输液管里那匀速而缓慢滴落的药液,仿佛那是维系她生命的唯一源泉,也是在丈量这无尽长夜的、冰冷而残酷的标尺。他第一次发现,夜晚可以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焦炭上煎熬。

他在心里默默计数,仿佛这样机械的重复,就能让时间流逝得快一些,就能从那无边的黑暗与恐惧中,早一刻挣扎出来,迎接黎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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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这一夜,像是在炼狱的烈火与寒冰的深渊间反复沉浮、撕扯。

意识时而被抛入滚烫的岩浆,四肢百骸都在被无形之火灼烧,口干舌燥,咽喉如吞炭;时而又被掷入刺骨的冰河,冻得五脏六腑都凝结成冰,连骨髓都在打颤,牙齿咯咯作响。混沌模糊的黑暗意识底层,她隐约感觉到身边始终有人,一道温沉而焦灼的目光,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穿透梦魇,始终注视着她,不曾离开。她迷迷糊糊、残破不堪地想:该不会是哪个冷漠的旁观者,在静静看着我这副狼狈将死的模样吧?既然都看着了,为什么不……不伸手拉我一把……这念头微弱如游丝,旋即被更猛烈的痛苦浪潮淹没。

当她终于耗尽心力,挣扎着从那无边泥沼中挣脱,费力地掀开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皮时,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近在咫尺的、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那眼底交织着浓重的疲惫、未散的惊悸,以及……失而复得般脆弱的光亮。

南风心里猛地一惊,残存的睡意和病态的混沌瞬间被驱散大半。

“林夏?”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你怎么……在我家?你怎么进来的?”她下意识地攥紧被角,往床里缩了缩,脸上写满了全然的困惑与下意识的戒备,仿佛无法理解这超乎寻常的场景。

林夏见她醒来,瞳孔骤缩,明显是长长地、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但那口浊气吐出后,眉头却随即紧紧锁死,拧成深刻的刻痕。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沙哑,和几乎压不住的后怕与愠怒:“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昨晚大门都没锁,就那么虚掩着!发高烧快四十度,自己昏死过去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现在……”他哽了一下,喉结滚动,将后半句过于可怕的假设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道,“额头还难受吗?”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掌心传来正常肌肤的微凉触感,那紧绷如弓弦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缓缓松弛下来一点,“还好,烧总算是退了。”

他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迟缓,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锅里煮了白粥,我一直用小火温着,现在给你盛一碗。一点力气都没有,别乱动。”

南风一听他要伺候自己,那点微弱的、属于独立惯了的倔强立刻抬头。她不喜欢,甚至有些恐惧这种彻底虚弱无力、需要被人像婴儿般照顾的感觉。然而,她刚刚试图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双脚沾地,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时——一阵强烈至极的天旋地转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无数金星乱冒,耳中轰鸣,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一旁软倒。

“哎!”林夏眼疾手快,几乎是同时转身,一把稳稳扶住她的胳膊,半扶半抱地将她轻柔却不容反抗地按回床上,语气里的愠怒这次清晰可辨,甚至带上了一丝严厉,“逞什么强!医生说了你需要绝对休息!赶紧给我躺回去!再乱动,我就去找根绳子把你绑床上!”

南风被迫靠回枕头上,闭着眼,等待那阵可怕的眩晕和心悸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半晌,她才有些无奈地、虚弱地笑了笑,试图用调侃来缓和这过于紧张的气氛和掩饰自己的狼狈:“我没那么矫情……就是躺久了,有点低血糖,一下子没站稳。在床上吃东西,万一弄脏了床单多不好洗,还得麻烦你。”她看着他依旧紧绷的、写满担忧的侧脸,放软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你放轻松点,我这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嘛。真的。”

林夏看着她依旧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强撑出来的、脆弱不堪的“无事”模样,心头那股混杂着心疼、气恼、后怕的情绪翻腾着,最终所有激烈的言辞都只化作一声沉重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他转身走向厨房,留下一句低沉而决断、不容任何质疑的话:“躺着别动,我去拿粥。床单脏了可以洗,可以换。你要是再摔了,磕了碰了,或者病情反复了……”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我可真没法跟……跟我自己交代了。”

南风看着林夏走向厨房的挺拔背影,那背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突然想起一桩极其要紧的事,急忙又撑起一点身子,朝着厨房方向提高了一点声音喊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难得的急促和认真:“喂!林夏!昨晚的事……你千万别告诉秦鑫!”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恳求:“他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觉,别熬夜。这要是让他知道,他才走没两天,我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差点……岂不是太丢人了?他肯定要念叨死我。”

林夏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走回来,粥碗上氤氲着温暖湿润的蒸汽。听见这话,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紧皱的眉头都因此松开了些许。他仔细地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挑眉看向南风,语气里带着几分洞悉的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这思路倒是清奇。所以,你眼下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也不是后怕,而是怕被秦鑫知道你这位向来‘独立坚强’的南风女士,居然也有这么‘软弱无能’、需要人救命的一面,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你?损你?”

“士可杀不可辱!”南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脊反驳,却因动作太猛,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只好悻悻地、慢慢地靠回去,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输,带着病中特有的执拗,“我这叫维护独立女性的基本尊严和形象,懂不懂?不能让他觉得我离了他就活不成似的。”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孩子气,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极淡的、尴尬的红晕。

林夏无奈地摇摇头,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他将粥碗和勺子递到她手中,看着她稳稳接住,才在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喝吧,小心烫。”

南风接过温热的碗,一股纯粹而温和的米香扑鼻而来,瞬间抚慰了她空乏的肠胃和紧绷的神经。她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粒几乎完全化开,绵密稠滑,温暖的粥液顺着食道滑入胃里,仿佛一股温煦的溪流,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残留的寒意与深切的虚弱感。她满足地、轻轻地叹了口气,睫毛垂下,由衷赞叹:“这白粥……怎么会这么香啊。感觉……整个人都好像被这口粥,从那个冰冷的地方拉回来了一点。”

看着她小口小口、却吃得急切的模样,林夏坐在一旁,神色认真了些,问道:“你昨天一整天到底怎么回事?真就一口饭没吃?水也没喝?不会是……”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缓,带着试探,“秦鑫走了,你一个人不习惯,心里空落落的,就没心思顾别的了?”

“才不是因为他。”南风立刻摇头,一边继续小口喝粥,一边解释道,眼神因为回忆而显得有些悠远,“是这几天的经历,遇到的人和事,包括他带来的那些消息……像一把钥匙,突然就打开了我卡住很久的思路。对新书的构思有了突破性的想法,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就像是脑子里有一座一直被浓雾封锁的城池,突然云开雾散,所有的街道、房屋、人物都清晰可见,文思根本止不住,只想拼命把它们都记录下来。他走后,我就完全沉浸在这种……类似‘心流’的状态里了,外界的一切,时间、饥饿、口渴,甚至疲惫,都被屏蔽了。等我自己猛地从那种状态里挣脱,察觉到饿和累的时候,已经晚了,身体可能已经到极限了,估计那时候低血糖和透支就已经很严重了。”她三两口喝完剩下的粥,把空碗递给林夏,表情故作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仅仅是“工作过于投入”的小事,“所以你看,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累着了,补充点能量,好好休息一下就能缓过来。”

林夏接过空碗,指腹感受到碗壁残留的暖意。他看着她虽然喝了一碗粥,却依旧苍白不见多少血色的脸,和那副刻意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样子,眉头再次微微蹙起。他放下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决:“南风,这事没得商量。在你脸色恢复正常、能自己稳稳当当下地走路之前,你的一日三餐,归我管了。我可不想哪天再来,看到你真晕倒在地上,或者更糟。写作很重要,你的理想很重要,但命,只有一条,比什么都重要。”

“别别别,”南风一听,立刻摆手,脸上显出真实的困扰,“三餐太麻烦了!你养殖场那么多事,怎么能天天围着我转?一餐,最多两餐!我自己能弄点简单的……”

林夏一听南风还在病床上就试图讨价还价,忍不住气笑了,手里收拾旁边茶几上凌乱物品的动作却没停。“‘别别别’,你这推三阻四、怕麻烦别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坚实的、不容撼动的力量,“养殖场今天有我爸盯着,工人们也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昨天刚谈完那笔合作,眼下正好是稍事休整的时候。”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清晰而肯定,“所以,今天,至少今天,这三餐我管定了。你就老老实实,安心当个病人,行吗?”

他看她还想开口,忽然眨了眨眼,搬出她刚才最在意的人,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促狭:“不然等老秦回来问起,我怎么交代?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他,你南风大作家把自己关在家里写得昏天暗地、废寝忘食,最后高烧昏厥,差点就去阎王爷那儿报到讨论下一本书的题材了吧?”

南风被他这夸张的说法逗得想笑,又碍于自己刚刚“立誓”维护的形象强忍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知道拗不过他,只好指着客厅角落,换个话题:“对了,那边有我妈妈前几天寄来的一些人参,说是野生的,品质不错。你待会带回去,给林爸爸泡酒或者炖汤,补补身体。”

林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个包裹。走过去细看,发现既有包装精美、系着绸带的礼盒,也有朴素无华、只用透明塑料袋简单封装的散货,不禁有些好奇:“怎么还有两种包装?礼盒和散装的?”

“哦,”南风轻声解释,眼神里流露出对远方母亲的柔软思念,“我妈在电话里说,礼盒包装的,看着体面,适合送人或者做客时当手信。自己家里吃的话,散装的就好,功效都一样,还实惠。她总是想得这么周到。”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温暖的无奈。

林夏心里微微一动,看着那朴实无华的散装人参,又看看床上依旧虚弱却关心着他人的南风,一个念头忽然清晰起来。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两种包装的人参都拎起来,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都收下了。反正,”他回头瞥了她一眼,带着了然的笑意,“以你现在这状态,和以往的生活习惯,估计也不会处理这些。正好,中午我就用这散装的,给你炖个人参鸡汤。放心,我会处理得很清淡,油都撇掉,只取清汤和温补的效用,帮你快点恢复体力。”

他说着,已经利落地将茶几收拾整齐,转身就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清脆的洗切声,还有林夏哼着不知名乡间小调的、轻松而悠然的旋律。那调子有些跑音,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南风靠在床头,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听着这陌生而充满活力的声响从厨房阵阵传来——那是她独居这些年里,几乎从未有过的“热闹”。她已经习惯了冰冷的安静,习惯了自己处理一切,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病痛。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喧闹与关怀,竟让她有些无措,心底深处,却又悄然泛起一丝贪恋的暖意,仿佛冻僵的四肢,缓缓浸入了温水中。

正当她望着天花板出神时,林夏端着一杯橙黄清亮的果汁走进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刚榨的胡萝卜苹果汁,没加糖,补充点维生素和水分。”他语气随意自然,仿佛做了千百遍,却细心地在杯垫下又压了张干净的纸巾,“你慢慢喝,我去准备午饭,很快就好。”

南风端起那玻璃杯,温凉的触感恰到好处,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小口啜饮着,清甜微酸的滋味在口中温柔地漫开,驱散了喉咙的干涩。这滋味,就像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容拒绝的关怀,甜得恰到好处,暖得不着痕迹。透过未完全关拢的房门缝隙,她看见林夏高大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身上居然系着她那件略显小巧、印着碎花的旧围裙,看起来有些滑稽,可他正低着头,专注而小心地清洗着人参根须上的泥土,那份认真的侧影,让她第一次觉得,被人这样细致地、妥帖地照顾着,感觉……似乎并不坏,甚至,有些让人心安的依赖。

阳光不知何时已经升高,悄悄爬进屋内,在果汁杯澄澈的液体上投下跳跃的、温暖的光斑。微尘在光柱中静静飞舞。整个房间,都弥漫开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安宁而充盈的气息。

林夏将最后一件杂物归位,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卧室门口。明亮的阳光从他身后宽大的窗户涌入,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清晰的剪影,在地板上拉得长长的。

“南风,”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满室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宁静与暖意,“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得回家一趟。”他边说,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我得去处理一只鸡,炖汤得用现杀的、最新鲜的才好,滋味和补性都不是冻货能比的。”

见南风嘴唇微动,似乎要开口说什么,他抢先一步,带着了然的笑意打断:“别跟我说你冰箱里还有冻鸡翅冻鸡腿。你现在是病人,病人就得喝用最土的法子、最新鲜的食材,慢慢煨出来的汤,才最滋补元气。这是老一辈的智慧,得听。”他眼神里带着不容商量的温柔,以及一种笃定的、为她好的坚持,“我很快就回来,灶上坐着水,一直温着,你渴了自己倒。要是累了,就继续睡,我回来的时候动静尽量小些,不吵你。”

他走到玄关,换好鞋子,又不太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南风正靠在蓬松的枕头上望着他,晨光透过窗户,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那双总是沉静着、藏着许多心事的眼睛,此刻因为病弱少了些平日的疏淡,在清澈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亮,映着一点他的影子。她脸上带着些无奈,却又柔和的浅浅笑意。

“门我会替你从外面锁好,”他晃了晃手中那串钥匙,其中一枚银色的正是她家的备用钥匙,“反正你这儿的备用钥匙在我这儿。这次可别又偷偷爬起来摸电脑了,”他故意板起脸,做出严肃的样子,眼底却有关切流淌,“要是让我回来发现你没听话,偷偷在码字……”

他没说完,但微微眯起的眼睛和那未尽的语气,已经将“后果自负”的意味表达得清清楚楚。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确认她安然躺着,屋子里一切稳妥,他才轻轻带上门。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像是把外面所有的喧嚣、风雨与不确定,都妥帖地关在了外面,只将一室安谧、阳光与淡淡的药香留给了她。

南风听着门外那稳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子尽头。屋子里重归寂静,但这份寂静,与昨夜那冰冷死寂的黑暗,已截然不同。她伸手,指尖碰了碰床头柜上那杯还没喝完的果汁。杯壁还残留着些许他掌心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就像刚才那些絮絮叨叨、却又实实在在的叮嘱,暖暖地贴在她的手心里,也熨帖地落在她心上。

她慢慢滑进被子里,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被子包裹着她。空气中,除了阳光的味道,似乎还开始隐隐约约飘散开一丝极淡的、清苦而醇厚的人参香气,那是他即将为她带回的、生命的滋养。她闭上眼,这次,睡意来得温柔而踏实,不再有坠落感,而是像躺在轻轻荡漾的、安全的小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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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急匆匆回到自家院子,清晨的空气还带着露水的清新。他的目光却径直投向角落里那群正在刨食的鸡,锐利的眼神迅速搜寻着其中最为肥美健硕的那一只。他卷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准备下手。然而,那只警觉性极高的大公鸡似乎察觉到了“杀意”,扑棱着强有力的翅膀,发出惊恐的“咯咯”声,在院子里左冲右突,引得其它鸡只也跟着一阵骚动,顿时一片鸡飞狗跳,羽毛纷扬。

“哥,你这一大早的,跟咱家的鸡过不去干什么?”林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晃出来,头发还有些蓬乱。她看着院子里哥哥追鸡的架势,先是疑惑,随即突然瞪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小跑着凑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狡黠的坏笑:“等等……你该不会……昨晚一夜都没回来吧?”

她上下打量着林夏略显疲惫却收拾得整齐的衣着,以及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关切与急切,笑容加深,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八卦的兴奋:“老实交代,是不是……住在南风姐那儿,照顾了人家一夜啊?”

林夏正全神贯注地围堵那只最肥的母鸡,闻言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地解释:“别胡说八道。南风昨天发高烧,人都昏过去了,我正好发现,守了一夜。刚打完针退了烧,我回来给她炖个汤补补身子,她现在虚得很。”

这时,林妈妈系着洗得发白的旧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显然是正在准备早饭。听到儿子的对话,她顿时皱起了眉头,脸上写满了担忧:“南风那孩子病了?怎么回事?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退烧了没有?”一连串的问题,透着长辈真切的关怀。

“妈您别担心,已经退烧了,医生看过了,说观察一下就好。”林夏终于逮住一个机会,手臂一伸,利落地将那只惊慌的母鸡捞进怀里,稳稳抱住,“就是身子还虚得很,没什么力气。我炖个汤给她送去,好得快些。”

林灿在一旁看着哥哥熟练的动作和妈妈担忧的神色,眼珠一转,又挤眉弄眼地开口,语气带着俏皮的调侃:“要我说啊,南风姐可真有福气。秦鑫哥前脚刚走,您这位‘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的‘替补护花使者’,可就立刻无缝衔接上岗了,服务还这么周到,连炖汤的鸡都亲自回来挑最好的。”

“就你话多,皮痒了是不是?”林夏佯装恼怒,作势要抬脚轻踢她。林灿早有准备,笑着灵巧地跳开,躲到妈妈身后,还不忘探头追加一句:“妈您看,哥他还不好意思了!被我说中心事了吧!”

林妈妈却没理会兄妹俩惯常的玩闹逗趣,她快步走到林夏身边,目光仔细扫过儿子虽然竭力掩饰、但眉眼间仍透出的疲惫,眉头蹙得更紧,眼里满是心疼与关切:“光喝鸡汤怎么够?病人肠胃弱,得先吃点软和好消化的。我灶上还煨着一小锅小米粥,最是养胃安神。你待会一并带过去。”她说着,又仔细端详了几子一眼,语气不容拒绝,“你自己也一夜没合眼吧?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把汤和粥送去,看着南风吃点,你就赶紧回来歇会儿。南风那边要是还需要人照顾、搭把手,你跟妈说,妈过去。你一个年轻小伙子,守着也不方便,别耽误人家休息。”

“知道了妈,您别操心,我有分寸。”林夏心里一暖,手上动作却不停,开始利落地处理食材。林妈妈见状,也不再啰嗦,转身快步进了屋。不一会儿,她就提着一个干净的保温盒出来,里面分格装着热腾腾、香气扑鼻的小米粥,还有几样她早上刚拌的、清爽开胃的腌渍小菜,都用小碟子仔细装好。

这个忙碌而充实的清晨,林家小院里飘散着温暖的炊烟与质朴却深厚的关怀。林夏看着母亲细心准备食盒的身影,听着妹妹在旁虽然调侃却掩不住关心的嘀咕,手里处理着即将化为滋养汤水的食材,忽然深刻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最真切、最动人的温暖,往往就是这样,在一粥一饭的寻常准备里,在一句看似平常的叮咛嘱咐中,静静地流淌、传递,无声无息,却足以抵御生命中的许多寒凉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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