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这种天真的对话,正好衬托出战争的荒诞——孩子不懂什么条例、什么职务,她只看到人在饿肚子,却把食物给猫。”
这场戏最终保留了,成为电影中,最触动人的片段之一。
四、一场戏,八种演法
电影中最关键的一场戏,是伯纳德,在日军司令部提出“决斗”。
这场戏情绪复杂。
要有荒诞感,又要有尊严感;
要有恐惧,又要有坚持;
要让人笑,又要让人想哭。
开拍前,阿特金森和张振,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
“伯纳德这时候害怕吗?”
阿特金森问。
“当然怕,”
张振说,“枪指着呢。但他更怕的是‘程序被破坏’。”
“所以他的恐惧,应该表现在……颤抖的手?发白的脸?”
“不,”
张振想了想,“应该表现在他,坚持要对方‘出具书面文件’上。越是害怕,越要抓住那些形式的东西,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阿特金森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不是外在恐惧带来的颤抖,是内在对程序固执的坚持。”
实拍时,阿特金森,贡献了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表演。
第一个镜头:他走进司令部,抱着猫箱的手很稳,但嘴唇微微发干。
第二个镜头:当司令官大笑时,伯纳德的表情没有变化。
只是腰板挺得更直。
——心理学中,这是一种防御姿态。
第三个镜头:提出决斗时,他的手在身后悄悄握紧。
但声音平稳:“根据中世纪传承至今的绅士准则……”
第四个镜头:军官拔枪时,伯纳德的眼睛眨了一下。
这是全片他唯一一次,明显的恐惧表现。
但下一秒,他说出了那句:“程序就是程序,长官。”
拍完后,全场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演日军司令官的日本老戏骨,松本润一(特意从日本请来的资深演员)站起来。
向阿特金森深深鞠躬:“阿特金森先生,您让我看到了……什么是演员的尊严。”
阿特金森连忙回礼:“不,是伯纳德的尊严。”
这场戏一条过。
五、烟花易冷,胶片长存
电影拍摄进行到最后一幕:
伯纳德抱着拉里,在船上看着港口的烟花。
实拍地点,选在维多利亚港。
摄制组租了一艘,老式渡轮。
烟花特效,由邵氏的特技团队负责。
但拍摄当晚,出了意外。
原本计划的人工烟花,因为安全问题,被警方临时限制。
特效团队急得团团转:“只能用小型的,效果可能不够震撼。”
张振看着夜幕中的香港,突然说:“不用特效烟花了。”
“那用什么?”
“用真实的城市灯光。”
他让摄影师把机位调高,以整个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为背景。
霓虹灯、大厦灯光、车流灯光。
在夜色中,闪烁如星海。
“这才是真正的‘烟花之城’,”
张振说,“不是一瞬间的绽放,而是无数普通人点亮的、持续的光。”
阿特金森,抱着猫箱站在船头。
按照剧本,他应该说:“是的,拉里大人。很美的烟花。”
但实拍时,他看着香港的夜景。
突然即兴加了一句:“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点亮小小的光。也许微弱,但加起来……就很亮。”
导演看向张振,用眼神询问:要保留吗?
张振点头。
这句即兴台词,后来同样成为电影的点睛之笔。
六、新计划的萌芽
电影杀青宴上,星时代团队,包下了九龙一家老式茶餐厅。
阿特金森,已经卸下伯纳德的装扮。
但言谈举止间,还能看到那个固执文员的影子。
“这三个月,我好像真的成了伯纳德,”
他感慨,“有时候回到家,还会下意识地对我的猫说:‘阁下今日有何指示?’”
众人大笑。
黄沾举起酒杯:“为我们共同创造的这个,荒诞又真实的世界——干杯!”
酒过三巡,张振忽然说。
“我在想……《哄空首席捕鼠官》,也许可以是一个开始。”
“什么意思?”
林倾霞问。
“你们记得茶餐厅老板,讲的那个故事吗?那个真的抱着猫,传递消息的英国人。”
张振说,“历史中有太多这样的小人物,用荒诞的方式,做着不荒诞的事。我们可以拍一个系列——‘烟花之城’系列。”
陈浩东眼睛亮了:“就像‘伯纳德’一样,每个战争里,都有这样的小人物?”
“对,”
张振越说越兴奋,“比如敦刻尔克撤退时,那个坚持要带走,图书馆所有书籍的校长;比如伦敦大轰炸时,在地下室坚持演莎士比亚的业余剧团;比如重庆防空洞里,还在教孩子们背古诗的私塾先生……”
“这些人物的共同点是,”
顾家辉接话,“在绝境中,坚持那些‘没用’的东西。而正是这些‘没用’的坚持,让人保持着人性。”
“没错!”
张振拍桌,“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手法——荒诞的喜剧,严肃的内核。每一部都讲一个战争中的小人物,每一个故事,都像一束短暂的烟花。”
谭咏麟兴奋地说:“那下一部拍什么?敦刻尔克的校长?”
“不,”
梅艳芳举手,“我建议拍那个重庆的私塾先生。我是中国人,更理解那种文化传承的坚持。”
张国荣说:“其实可以同时筹备。我们有这个团队,有经验,可以分成两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新的创作热情,被酒和话题点燃。
阿特金森听着,忽然说。
“如果……如果你们拍敦刻尔克的故事,我可以客串。演一个坚持要带着茶具,撤退的英国军官——‘没有下午茶,还算什么文明?’”
茶餐厅里,再次爆发出笑声。
七、胶片之外
杀青宴结束后,张振和林倾霞沿着弥敦道散步。
深夜香港大排档的喧哗声、电车的叮当声、还有不知哪家店铺,传来的老歌。
交织成这座城市的背景音。
“我在想,”
林倾霞轻声说,“我们拍这些电影,真的能改变什么吗?毕竟,战争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张振停下脚步,看着街边一个正在收摊的报贩。
老人小心地,把没卖完的报纸叠好。
用绳子捆紧,动作一丝不苟。
“你看他,”
张振说,“明天这些报纸,就成了旧闻。但他还是会认真捆好,因为这是他的‘程序’。”
他转头看向林倾霞。
“我们的电影,就像这些报纸——可能很快就会被遗忘。但总有一些人,会在某个时刻,偶然看到,然后想起:哦!原来在那种时候,还有人坚持这样活着。这就够了。”
远处,太平山上的灯光,如星点闪烁。
“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故事。”
张振说,“有些故事被记住了,大多数被遗忘了。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多记住几个——用最荒诞的方式,记住最真实的坚持。”
林倾霞靠在他肩上:“那你下一部,真的要拍重庆的故事?”
“嗯。我已经让芷晴去搜集资料了。不过在那之前……”
“什么?”
“我得先结婚。”
张振笑着说,“拍战争片,拍得我更加珍惜和平——和平到能和你好好过日子。”
林倾霞脸红了,轻轻捶他一下。
一九八二年二月的这个夜晚,《哄空首席捕鼠官》的胶片被送进冲洗厂。
而在星时代会议室的白板上,已经写下了新的标题:
《防空洞里的诗经》——烟花之城系列第二部。
窗外的香港,依然璀璨如烟花。
而这座城市里,无数小人物的故事,还在继续被讲述。
以各种方式,在各种时代。
正如张振所想:烟花易冷,但总有人,愿意一次次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