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秋意渐浓。
九龙城寨的天台上,《城寨灯笼谜》剧组正在拍摄关键戏份。
“cUt!”
章国明导演喊停,眉头紧皱,“阿婆,你的眼神太悲伤了。陈阿婆等了三十年,等待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不是痛苦,而是一种……习惯性的盼望。”
扮演陈阿婆的老演员梁淑贞,擦了擦眼角:“导演,我一想到她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就忍不住……”
“不要想‘不会回来’。”
林伯年在一旁,轻声开口,“要想‘今天可能回来’。阿婆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换上最干净的衫,因为她想——万一今天他回来了,要让他看到最好的样子。”
梁淑贞愣了愣,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再来一次。”
场记打板:“第一百二十三场,第三次,Action!”
镜头里,陈阿婆坐在榕树下,手里纳着鞋底。
她的眼神望向码头方向,不是绝望的等待,而是一种平静的守望。
阳光透过榕树叶,洒在她脸上,皱纹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好!这次对了!”
章国明满意地点头,“林师傅,多谢。”
林伯年摆摆手,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区。
——剧组特意在天台一角,还原了他的灯笼作坊。
此刻,他正在制作电影道具:
一百盏简化版的记忆灯笼。
“林师傅,您的手艺真是绝了。”
道具组长凑过来,“这些灯笼,比我们道具组做的还精致。”
“做了一辈子,熟手而已。”
林伯年手指翻飞,竹篾在他手中服服帖帖,“张先生说要给每个故事原型送一盏,我得用心做。”
与此同时,长洲海边,《漂洋饼的来信》剧组,也在紧张拍摄中。
“阿晴,你的情绪不对。”
许鞍华导演,耐心指导饰演周永昌孙女的何芷晴,“你不是在演一个侦探,而是在寻找自己爷爷的过去。当你知道他帮过那么多人时,应该是既骄傲又心疼——骄傲他的善良,心疼他承担的风险。”
何芷晴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担纲电影主演,压力巨大。
拍摄间隙,她走到海边透气。
远处,真正的周国伟,正在指导剧组还原永昌饼家的场景。
这个曾经拒绝,透露家族秘密的中年人,如今成了剧组最热心的顾问。
“周先生,谢谢你愿意让我们拍这个故事。”
何芷晴走过去。
周国伟笑笑:“我应该谢谢你们。拍电影这几个月,我听到了更多当年受帮助的家庭的故事。我才真正理解了我阿爷——他不是在冒险,而是在做他认为对的事。”
海风吹过,带着咸味。
第一幕:拍摄风波。
10月15日,意外发生了。
《城寨灯笼谜》剧组,在拍摄一段天台戏时。
一盏道具灯笼意外倾倒,烛火点燃了旁边的布景。
虽然火很快被扑灭,但烧毁了六盏,已经制作完成的灯笼道具。
更糟的是,这场小火灾,被《东方日报》的记者拍到。
第二天头条就是:“《城寨灯笼谜》剧组失火,百年城寨危在旦夕!”
“简直是胡说八道!”
章国明在嘉禾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明明只是布景着火,而且三分钟就扑灭了,他们写得好像整个城寨,都要烧光一样!”
邹文怀皱着眉头:“现在城寨居民很紧张,有几个住户代表说要联合抵制拍摄。张先生,这事你得处理。”
张振沉思片刻:“火灾是我们的责任,必须道歉。但更重要的是——要让城寨居民明白,我们拍这部电影,是为了记住城寨,而不是消费城寨。”
他看向林伯年:“林师傅,您在城寨德高望重,能不能帮我们组织一次说明会?”
林伯年点头:“我去试试。但光说没用,得拿出诚意。”
“什么诚意?”
“电影里提到的九十九个家庭,每个家庭都应该从电影收益中得到分成。”
林伯年说得很认真,“不是施舍,是尊重。他们的故事是电影的灵魂,理应得到回报。”
黄沾倒吸一口气:“九十九个家庭的分成?那预算……”
“从我的编剧费和监制费里出。”
张振毫不犹豫,“如果电影赚钱,就按比例分;如果不赚,我私人补足。”
陈浩东担心:“振哥,这可不是小数目。”
“但这才是正确的故事。”
张振说,“而且我相信,尊重别人的故事,故事才会回报你。”
第二幕:天台说明会。
10月18日晚,城寨天台。
近百位城寨居民聚在这里,有老人,有中年人,也有好奇的年轻人。
气氛有些紧张。
张振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身边是林伯年、章国明,以及几位在电影中,出演的城寨居民。
“各位街坊,我是张振,这部电影的监制。”
他开门见山,“首先,我为几天前的火灾郑重道歉。虽然只是布景着火,但让各位担心了,是我们的责任。”
台下窃窃私语。
“但我想请各位明白,我们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猎奇,更不是为了消费城寨的苦难。”
张振提高声音,“我们是为了记住——记住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一个人,记住发生在这里的每一个故事。”
林伯年接过话筒:“各位老街坊,我林伯年在城寨住了三十八年,做了三十八年灯笼。我为什么要做记忆灯笼?因为城寨要拆了,但我们的记忆不能拆。”
他指着挂满四周的灯笼:“这里的每一盏灯笼,都刻着一位街坊的故事。陈阿婆的等待,李老师的夜校,粤剧社的天台排练……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生活。电影要把这些故事带出去,让全香港、甚至全世界的人知道——九龙城寨不只是一个贫民窟,这里是三万个香港人的家。”
一位白发老人站起来:“林师傅,我相信你。但是电影公司……他们真的会在意我们的故事吗?”
张振拿出准备好的文件:“这位阿伯问得好。这是我们拟定的协议——电影上映后,净利润的百分之十,将平分给所有,在电影中出现真实故事的家庭。目前是九十九户,如果还有愿意分享故事的街坊,可以随时加入。”
台下顿时哗然。
“另外,”
张振继续说,“电影拍摄期间,我们会聘请城寨居民参与道具制作、场地管理、群众演员等工作,按市价支付薪酬。电影首映礼,将在城寨天台举行,所有城寨居民免费入场。”
陈阿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张先生,我……我不要钱。我只想让我等阿海的故事被记住。这样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或者他的后人回来了,就能知道我一直在等他。”
这番话,让现场安静下来。
章国明拿起喇叭:“各位,我们不只是拍电影,我们是在抢救记忆。城寨明年就拆了,推土机一来,什么都没了。但电影可以永远保存这些故事,一百年后,还有人能看见。”
一个年轻人举手:“导演,我能演我自己阿爸的故事吗?他是城寨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当然可以。”
章国明眼睛一亮,“我们正需要年轻一代的视角。”
说明会结束时,气氛已经完全转变。
许多居民围着剧组,争相讲述自己的故事。
林伯年对张振说:“你做到了。”
“是您的灯笼做到了。”
张振看着那些,被点亮的记忆灯笼,“光在,记忆就在。”
第三幕:双片联动。
10月25日,星时代办公室。
两部电影的拍摄,已进入后半程,张振开始策划宣传方案。
“我想做一个联动。”
他在白板上画图,“《漂洋饼的来信》讲的是主动连接,《城寨灯笼谜》讲的是被动守望。一个送出,一个等待——这是曾经的香港人,生活离散经历的一体两面。”
何芷晴刚从长洲回来,晒黑了些。
但眼神更亮了:“许导说,我们可以在漂洋饼的电影结尾加一个彩蛋——女主角在整理爷爷遗物时,发现一封信,是爷爷写给九龙城寨一位老朋友的,但信始终没寄出。而那位老朋友,就是灯笼师傅。”
陈浩东接话:“灯笼戏那边也可以呼应——林师傅在制作第一百盏灯笼时,镜头扫过他的工作台,上面有一盒永昌饼家的漂洋饼,已经发霉了,但盒子还留着。”
“好!”
张振拍手,“这样两部电影,就形成了暗线连接。而且……”
他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周永昌留下的三把钥匙。
“漂洋饼的悬念是‘名册在哪’,灯笼戏的悬念是‘第一百盏灯笼为谁而做’。我们可以在宣传时,把这两个悬念捆绑——‘寻找失落的记忆,连接断裂的时空’。”
大飞兴奋:“那首映礼呢?真要放在城寨天台?”
“对。”
张振眼神坚定,“而且要在同一天,两个剧组一起办。漂洋饼剧组从长洲,带来刚复刻的漂洋饼,灯笼剧组点亮所有记忆灯笼。让饼的香味和灯笼的光,交织在一起。”
黄沾计算着:“但城寨天台最多容纳三百人,而两部电影的首映礼,媒体、影评人、明星嘉宾加起来就要两百多,城寨居民……”
“居民优先。”
张振说,“媒体和嘉宾只邀请必要的人。首映礼的核心,是让故事的主人公们,看到自己的故事被呈现。这比任何明星效应都重要。”
正说着,电话响了。
邹文怀亲自打来:“张先生,我刚看了《漂洋饼的来信》粗剪版。许导拍得非常好,但我有个建议——能不能在电影里,加入一些当年真实的漂洋饼盒、信件作为道具?这样更有历史感。”
张振心中一动:“邹先生,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第四幕:实物展览。
10月30日,香港大会堂低座展览厅。
一场特殊的展览正在筹备:《漂洋过海的记忆——1950年代香港离散书信实物展》。
展厅中央,是周永昌留下的三把钥匙。
装在特制的玻璃柜中。
周围陈列着,从各地征集来的实物:
发黄的信纸、褪色的照片、破损的漂洋饼盒、手绘的家谱图……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面“记忆墙”,上面贴满了征集到的离散故事摘要。
每一张卡片都可以翻开,背后是更详细的故事。
“这些实物,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何芷晴惊讶地问。
“很多是听了广播节目后,观众主动寄来的。”
黄沾整理着登记册,“也有些是周国伟提供的——周永昌当年保留了一些信件的副本,用隐形墨水写在旧账本上,我们最近才用特殊方法显现出来。”
陈浩东指着一封信:“看这个,1953年,一个女儿写给在内地母亲的,藏在漂洋饼里寄过去。信里只有一句话:‘阿妈,我结婚了。他对我很好。勿念。’”
“这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