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实验室持续累积样品量的日子里,我着实等待得有些烦闷,便邀约陈赓、唐澍并率领十几人骑马前往北边工地进行视察,参看工程实际进度。
刚过三原,黄土高原的风,就刮得实在不讲情面,刀子似的,卷着尘沙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我立在这耀州府的高坡上,脚下踩着的便是千沟万壑、支离破碎的黄土塬——这天地间浑厚又贫瘠的肌理,嶙峋的峁梁如大地裸露的肋骨,沉默地承接着千年风霜。
怀里那份昨夜刚整理完的“未来十年工业发展计划案”,薄薄的十几页纸,却沉甸甸压着一段绝不容喘息的时间。
极目望去,北原那黄褐色的褶皱延绵至天际,如同历史本身那沉重而无法抚平的伤痕。南边石头河浑浊的水流在深切的沟谷底蜿蜒,是这片焦渴土地上唯一挣扎的脉动。
“嗐!”旁边一声浊重的叹息,被风卷走。
药厂?那不过是撬动这庞大棋局的一个小小的杠杆罢了。
药厂之外,解决这贫瘠的黄土地,农具是根本,可这根本之上,非得嫁接上时代的筋骨不可——拖拉机是铁牛,后面拖挂的深耕犁、钉齿耙、磨地的耱,播种机、收割机、脱粒机……哪一样不是活命的指望?
种子,五星海棠那玄之又玄的“仓库”能掏些出来,算是解了燃眉,可化肥呢?钾、氮、磷,哪一样能凭空变出来?那三酸两碱,便是这化肥的祖宗,更是药厂原材料绕不开的高大门墙!
更莫提那硝基氮肥的产线,机器稍加调改,硝化甘油、tNt……便是守土卫疆的雷霆。
这念头沉甸甸的,是火也是冰。
民用那头,发电是血,水泥钢筋是骨,地下流淌的黑金得采、得炼;
医用更马虎不得,酒精消毒,手术刀剪,验血输血的家什,绷带担架、轻便推车……哪一样不是后续从阎王手里抢人的家伙?
千头万绪,如同眼前这沟壑纵横的黄土地,盘根错节,深不见底。
再往北,往延州、麟州……
化学品、炸药、炼油、焦煤、发电、钢铁……这些带着灼人热浪与刺鼻气味的巨兽,只能圈禁在延州府(肤施)、麟州府(神木)这片沟壑深锁的荒僻之地。
延州城垣低矮,紧贴着山崖,窑洞层层叠叠挖进厚厚的黄土坡里,倒成了天然的隐蔽所。神木那边,光秃秃的山梁下,据说埋着乌亮的“石炭”,是驱动这庞大机器的黑血。
而水泥厂、发电厂、酒精与消毒药水车间、药厂本体、那些精密的医疗器械、组装农机的厂棚,则沿着渭北高原的脊线铺开——东起富平,耀州府(今耀县)居中,西抵池阳(今泾阳),北至醴泉(今礼泉)之北。
这片黄土台塬地势稍缓,塬面开阔,土层深厚干燥,一条条深邃的“胡同”(当地人称为胡同的黄土冲沟)切割其间,提供了天然的屏障与保密孔道。
药厂的核心,便选在耀州北面一道极深且入口隐蔽的“胡同”尽头,依着坚实的黄土崖壁开凿。
至于农业的命根子,良种培育,唯有放在祖庵镇北边那平坦膏腴的渭河平原上,八水环绕,土厚水丰,方是稼穑的根本。
蓝图已定,墨迹未干,可纸上谈兵,终究填不满这千沟万壑的现实。
药品生产设备,那些冰冷的钢铁骨架、嗡嗡作响的精密部件,此刻还躺在万里之外德意志或者美利坚的港口仓库里,或者仅仅是贸易洋行账册上几行令人咋舌的数字。
厂房?耀州地基的坑刚刨出个雏形。
环顾这莽莽高原,每一处工地的夯声,每一条规划中的道路,都在疯狂吞噬着时间——这恰恰是我最付不起的代价!
十年,只有短短十年!1927到1937,这十年光阴,在这片古老而多难的土地上,注定是与时间抢跑的十年。挤挤吧,总会有的……
未来世界的裂痕早已如瓷器上的冰纹,触目惊心。
美利坚那边,眼看着1929年华尔街股市崩盘的黑色浪潮即将到来,他们届时会将大萧条的苦水灌向全球每一个角落。
金元帝国自顾不暇,哪有余钱远渡重洋投到我这黄土高坡?
德意志,魏玛共和国的虚弱躯壳下,一种名为国家社会主义的毒焰正在积蓄着骇人的能量,钢铁与火药的气息隔着欧亚大陆都能嗅到。
东邻的日本,狼子野心更是昭然若揭。
关东军那些矮壮的身影在满洲的白山黑水间蠢动,几年后即将到来“九一八”那声柳条湖的爆炸,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狠狠扎进了我的心头。
赤色的苏联,第三个五年计划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乌拉尔山脉以东的新兴工业区烟囱林立,机器轰鸣,那是另一种令人心悸的崛起力量。
而我华夏,中枢武汉的衮衮诸公,心思可曾真正放在这西北一隅百姓的未来上?
这盘根错节的乱局,如同藤蔓死死缠住了我任何想迈开的腿脚。
时不我待啊!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丝带着铁锈味的疼痛传来,反而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药厂,必须快!厂房可以简陋,设备不能缓装!主意已定,再无退路。
这一趟陕北之行,满打满算也就个把月。我这前脚刚迈进家门,郝老歪那家伙就给我来了个大惊喜——大帅夫人的表妹李若薇来啦!而且都已经在村里的私塾给孩子们上了六天课啦!
作为联姻对象,她就这么自来熟?
在男方家一住就是六天,还自己跑去学堂给孩子们上课?真就这么心大?还是说特别自信呢?
我赶紧洗漱收拾,换上在沪上常穿的体面的衣裳,在郝老歪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尴尬又忐忑地往前走……作为大帅合作人,嗯,咱总不能失礼于人,让个小女子给小瞧了、笑话了……少爷我穿过来都快一年了,啥时候这么不知所措过?
嗯,直面那个女人无情的嘲笑,才是少爷我这种唾面自干的商人或者二代才有的风格,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少爷我怎么会怂?怎么能怂!
这辈子虽然睡过不少女人,但那都是花钱买来的,顶多算客商或者叫用户……可咱穿越前可是个躺平狗,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知道对着墙撸的大直男,哪经历过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