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南峰聚仙台,晨光初露时,山道上已陆续有人影出现——有僧袍飘动的和尚,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裘帽皮靴的北地武士,也有红衣袈裟的吐蕃喇嘛。这些人彼此照面时,或合十行礼,或抱拳致意,或冷眼相对,气氛微妙而凝重。但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沿着石阶向上攀登,目的地都是峰顶那方不大的平台。
聚仙台上,三块青石凳已被移至中央,呈三角排列。段思平、逍遥子、赵匡胤各坐一凳,面向外围。赵匡胤的脸上做了简单易容——贴了假须,眉形稍改,肤色涂暗,再戴一顶遮阳的竹笠,看起来像个寻常的中年江湖客。但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的高手,辨认一个人靠的不仅是相貌,更是气息、气质、乃至生命本质的波动。在场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赵先生”就是那位刚刚“驾崩”的大宋开国皇帝。只是所有人都不点破,这是江湖的默契,也是对这个传奇人物的最后尊重。
辰时三刻,受邀者与不请自来者陆续到齐,在聚仙台外围或站或坐,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东侧是中原武林代表:少林方丈灵德大师率领达摩院首座灵门、罗汉堂首座灵寂,三位老僧须眉皆白,宝相庄严;丐帮帮主汪镇远粗布衣衫,手持绿玉杖,身后站着四位九袋长老;还有几位隐世门派的老者,皆是白发苍苍,气息悠长。
西侧是吐蕃来客:国师鸠摩罗什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矮凳上,红衣如血,手持鎏金转经筒,身后站着六名红衣喇嘛,其中就有曾出使中原的多吉坚赞。老僧面容枯瘦,双目半开半阖,似在入定,又似在观察一切。
北侧是辽国众人:南院大王萧挞凛一身契丹戎装,外罩貂皮大氅,腰悬弯刀,气势威猛;年轻将领耶律斜轸站在他身侧,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两人身后还有八名契丹武士,个个太阳穴高隆,显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南侧则是一些西域、南疆的奇人异士,以及中原一些小门派的高手,稀稀落落散坐着,不敢与前面几方势力争锋。
聚仙台中央,逍遥子看了看天色,缓缓起身。他青袍飘拂,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诸位汇聚华山,皆因‘破碎虚空’四字。此道非我三人独专,实乃天下武者共同追寻之终极。故邀诸君前来,一为交流印证,二为立此见证——无论将来谁人先踏出那一步,都当为后来者留下指引,不使武道绝学失传。”
众人静听,无人出声。
逍遥子继续道:“我与段兄、赵兄弟三人,各自走过不同道路,今日便在此分享感悟,与诸君共参。”他顿了顿,“段兄,请。”
段思平缓缓站起。这位八十三岁的老者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当他站直时,整个聚仙台的气场都为之一变。他伸出右手,食指缓缓点向虚空。
没有风声,没有劲气,只是平平淡淡一指。但指尖过处,空气中竟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不是真的空间裂开,而是光线扭曲形成的视觉幻象。那裂痕延伸三尺,凝而不散,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青芒。
“剑气通玄,神与剑合。”段思平的声音平和悠远,“老夫三十岁前,练的是招式;五十岁前,练的是内力;七十岁后,方悟剑气之本不在力,而在神。”
他指尖微动,那道青芒随之流转,在空中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圆成瞬间,圈内空气骤然凝固,一片飘落的枯叶进入圈中,竟悬停半空,既不上升也不下落,仿佛时间静止。
“所谓神与剑合,是以神驭气,以气化剑。剑非手中铁,而是心中意。”段思平收指,青芒消散,枯叶飘落,“老夫这些年返璞归真,于苍山洱海间观水观云,方知天地万物皆可为剑。一滴水,一片叶,一缕风,乃至心中一念,皆可化剑气伤人。此乃‘无剑之剑’,‘无意之意’。”
鸠摩罗什忽然睁开眼,用生硬的汉话问道:“段先生所言,与密宗‘大手印’以心印心、以意化形之法,可有相通之处?”
段思平看向老僧,微微颔首:“万法同源,武道亦然。密宗以精神修为驾驭肉身,与我以神驭气,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顿了顿,“密宗之法偏重精神,易入幻境;武道需神形兼备,方得圆满。”
鸠摩罗什若有所思,重新闭目。
段思平坐下,逍遥子再次起身。他走到聚仙台中央,从怀中取出七块黑色小石——正是周天星辰大阵所用陨晶的碎片。他将石子随手抛在地上,看似杂乱无章,落地后却自然形成一个北斗七星图案。
“阵法勾连,天人交感。”逍遥子袖袍一拂,七块石子同时亮起幽蓝微光,“武道至极,非一人之力可成。需借天地之势,引自然之力,方有望突破凡俗桎梏。”
他手指虚划,七点微光之间出现细密的光线相连,构成一个复杂阵图。阵图一成,聚仙台上的灵气流动顿时改变——原本随山风散乱飘荡的天地之气,开始向阵图中心汇聚,形成肉眼可见的乳白色气旋。
“所谓阵法,非是奇门遁甲的小术,而是理解天地运行规律后,以人力引导自然之力的法门。”逍遥子指向阵图,“日月星辰之轨,山川河海之势,风云雷电之变,皆有规律可循。明其理,便可借其力。这便是‘天人交感’——非是人去适应天,而是让人与天达到和谐共振,从而借用天地伟力。”
耶律斜轸忽然开口,声音冷硬:“依先生所言,岂不是人人皆可借天地之力?那还苦修武学作甚?”
逍遥子看向这位辽国年轻高手,微微一笑:“问得好。借天地之力,需先有承载之力。若自身修为不足,强行引动天地能量,便如孩童舞大锤,未伤敌先伤己。老夫三年前在天山尝试引动星辰之力,差点经脉尽碎,便是此理。”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借力终是外道。武道根本,仍在自身修行。阵法不过是工具,如同武者手中的剑,关键还是用剑之人。”
萧挞凛沉声道:“先生坦荡,本王佩服。”
逍遥子撤去阵图,石子光芒黯淡,灵气重归散乱。他回到座位,看向赵匡胤:“赵兄弟,请。”
赵匡胤起身,摘下竹笠。他脸上易容仍在,但那双眼睛扫过全场时,帝王的威严与武者的锐利融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让所有人心头一凛。他没有演示什么招式,只是站在那里,双手负后,缓缓开口:
“龙虎交汇,王道即天道。”
八个字,字字如锤。
“赵某半生征战,十年治国,所悟武道与段兄、逍兄皆不同。”赵匡胤的声音沉稳有力,“段兄以神驭气,逍兄借天之力,赵某走的,是将人间权谋、治国方略、沙场征伐全部融入武道之路。”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掌心渐渐浮现一团金色真气,那真气时而凝成龙形,蜿蜒游动;时而化为虎状,仰天长啸;时而散作云气,聚散无常。
“所谓龙虎交汇,龙者,权谋韬略,帝王心术;虎者,杀伐征战,武道霸业。两者本不相容,但在极致处,却可合二为一。”赵匡胤掌中真气变化越来越快,“治国如治身,需平衡阴阳,调和五行;用兵如用拳,需审时度势,一击制敌。这些道理,与武道修行殊途同归。”
他忽然将掌中真气向空中一托。那团真气升到三丈高处,猛然爆开,化作漫天金芒,如雨洒落。奇怪的是,金芒落在不同人身上,感受截然不同——灵德大师感到的是温润祥和,萧挞凛感到的是霸道威严,鸠摩罗什感到的是中正平和,汪镇远感到的是豪迈坦荡。
“王道即天道。”赵匡胤收回手,金芒消散,“何为天道?非是虚无缥缈的宿命,而是万物运行的规律。日出月落是天道,四季轮回是天道,人间兴衰亦是天道。帝王治国,若能顺应此道,便是王道。武道修行,若能悟透此道,便可触及时空本质,有望破碎虚空。”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刚才那番话中,各自体悟。
良久,灵德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所言,皆至理也。老衲听罢,于佛法武学皆有新悟。武道至极,确非一招一式之事,而是生命境界的全面提升。”
汪镇远拄着绿玉杖,洪声道:“汪某是个粗人,听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三位今日所言,让汪某明白了一件事——武道没有尽头,只有更高处。这就够了!”
鸠摩罗什缓缓站起,向三人各施一礼:“三位道途不同,却都走到了门前。老衲今日受教了。密宗武学与中原武道,确有互补之处。他日若有机缘,愿与三位深入探讨。”
萧挞凛和耶律斜轸对视一眼,也起身抱拳。他们虽为辽臣,但武道无国界,今日所闻所见,确实让他们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日上中天,聚仙台上的光影悄然移动。三位站在武道巅峰的人物重新落座,外围众人或沉思,或低语,或静坐体悟。一场前所未有的武道交流,就在这华山之巅落下帷幕。而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后,“破碎虚空”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目标。
只是这条路该如何走,能走到哪里,又有几人能走到终点,仍是未解之谜。但至少,今天这三人的分享,为天下武者点亮了一盏灯,照亮了前行的方向。
山风又起,吹动众人衣袍。聚仙台上,三道气息再次交融,比昨日更加圆融和谐。而围观者中,有人眼中闪过明悟,有人心中暗下决心,也有人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
武道之途,从来不只是个人的修行,更是天下大势的一部分。而今日华山之会,必将影响未来数十年的江湖格局,乃至各国之间的力量平衡。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阳光正好,道途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