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三年秋末,大宋南征的旌旗终于在岭南的湿热空气中展开。贺州道行营兵马都部署潘美,麾下十万精兵,自潭州誓师南下,兵锋直指南汉北境门户。正如曹彬所料,南汉的所谓“精兵”,在历经战火淬炼的宋军面前,形同朽木。甫一接触,南汉部署在边境的部队便溃不成军,宋军连破数寨,迅速推进至贺州城下。
贺州城墙不算高厚,守军更是士气低迷。潘美用兵稳健,并未急于强攻,而是分兵围困,遣先锋扫荡周边,清除援军。然而,真正的麻烦,并非来自南汉的正规军队,而是随着宋军深入岭南瘴疠之地,开始悄然浮现。
这日,一支约三千人的宋军先锋,在偏将李守节的率领下,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谷快速穿插,意图截断贺州后方的一条补给小道。山谷两侧林木葱郁,藤蔓纠缠,雾气终年不散,鸟兽之声也显得格外诡异。行军途中,不断有士卒报告说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笛声,那声音尖锐曲折,不似中原音律,听得人心里发毛。
李守节是沙场老将,虽觉怪异,只当是岭南土着弄出的怪声,并未太过在意,催促部队加速通过。然而,当队伍行至山谷最深处时,异变陡生!
两侧密林中,骤然响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东西在落叶上急速爬行。紧接着,色彩斑斓的毒蛇、拳头大小的毒蜘蛛、甚至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怪异多足虫豸,如同潮水般从林间涌出,直扑行军队伍!这些毒物行动迅捷,明显透着不寻常的狂躁。
“有埋伏!小心毒虫!”李守节大惊,厉声呼喝。宋军虽惊不乱,前排刀盾手立刻结阵,挥动兵器拍打,后排弓箭手也向林中盲目抛射,试图驱散毒虫来源。
但毒物数量实在太多,不少士卒被咬中,顷刻间伤口乌黑肿胀,惨叫着倒地,即便随军医官携带了驱瘴解毒药物,面对这等猛烈诡异的毒素,也有些措手不及。军阵一时陷入混乱。
就在此时,那诡异的笛声再次响起,变得更加急促尖锐,仿佛就在耳边。随着笛声,林间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十个身着奇装异服、脸上涂抹着彩色泥浆的人影。他们手持骨笛、皮鼓、或是一些挂着兽骨、羽毛的奇异短杖,口中念念有词,眼神冰冷而狂热,正是岭南深山之中信奉邪神巫蛊的部族高手,此刻显然被南汉朝廷或某些势力收买驱使。
这些巫者不仅驱赶毒虫,更有数人挥舞短杖,杖头冒出股股颜色诡异的淡烟,随风飘向宋军阵中。烟雾带着甜腥的气味,吸入少许便觉头晕目眩,内力稍差的士卒甚至开始产生幻觉,胡乱挥砍。
“妖人作祟!”李守节又惊又怒,他挥刀砍死几条窜到身前的毒蛇,辨明一个正在吹笛的巫者方位,提起一口真气,纵身扑去,刀光如匹练般斩落。那巫者怪叫一声,骨笛一横,竟硬生生架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笛身不知是何材质,居然未被削断,反而震得李守节手臂微麻。巫者借力后跃,口中喷出一股黑气,李守节连忙屏息挥刀驱散,黑气触及旁边灌木,叶片竟迅速枯黄萎落。
几乎同时,山谷另一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令人心悸的嘶吼。只见数头被粗大铁链锁着、眼睛赤红、口角流涎的巨象,在一群手持长矛、身绘符文的蛮兵驱赶下,狂暴地冲向宋军侧翼!这些战象显然也被某种药物或巫术刺激,陷入了疯狂状态,皮糙肉厚,刀箭难入,长鼻横扫,獠牙挑刺,顿时将宋军严整的侧翼冲得七零八落。更有蛮兵趁机掷出浸了毒液的短矛,或是放出驯养的凶悍獒犬,专攻下三路。
李守节心知中了埋伏,且敌人手段阴毒诡异,非寻常战阵可比。他当机立断,喝令鸣金,指挥部队交替掩护,向山谷外且战且退。那些巫者与蛮兵似乎旨在阻挠、杀伤,并未死命追击,只是利用地形和毒虫猛兽不断袭扰,给宋军造成了远超过正面交锋的伤亡。待李守节部狼狈退出山谷清点人数,竟折损了近五百人,其中大半死于毒虫猛兽之口或诡异的毒烟,还有数百人带伤,军心一时受挫。
类似的情况,在南征的各条战线上开始零星出现。宋军虽然依旧在正面战场势如破竹,但推进速度明显受到了这些“非对称”袭扰的拖累。南汉朝廷显然自知军力不济,开始更多地倚重这些盘踞在岭南深山、精通巫毒驱兽之术的旁门左道。他们或散布于山林险要之处设伏,或在宋军必经的水源下毒,甚至驱使成群的毒蜂、蝙蝠夜间袭营,防不胜防。随军的太医署药物消耗极快,士卒们对未知的毒虫瘴气、诡异的巫术充满恐惧,非战斗减员开始增加。
消息传回中军大帐,潘美面沉如水。他虽是沙场宿将,勇猛善战,但对这些江湖旁门、巫蛊邪术却接触不多。他召集幕僚及军中一些来自江湖、见识较广的供奉、校尉商议。
一位来自荆楚之地的供奉面色凝重地道:“大帅,此非寻常蛮兵。观其手段,似与湘西、岭南一些隐秘的巫蛊毒宗流派有关。这些门派平日里避居深山,不与外界交通,但其用毒驱兽之术,往往有独到之秘,甚为棘手。寻常军阵,难以应对。”
另一人补充道:“驱象之术,倒像是岭南某些部族驯兽师的把戏,但能使战象如此狂暴不畏死伤,恐怕也掺杂了药物或迷魂之法。”
潘美手指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沉声道:“陛下命我等犁庭扫穴,岂能被这些魑魅魍魉所阻?然则,将士性命亦不可轻损。可有应对之策?”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提议高价招募熟悉岭南地理、了解这些旁门手段的本地向导;有的建议派遣精锐小股部队,由高手带领,专门侦测、清除这些巫毒巢穴;还有的认为当稳扎稳打,每占一地,必先肃清周边山林,广撒驱虫药粉,建立稳固据点,再图进取。
潘美沉吟良久,他知道,这场南征,已不仅仅是对阵孱弱的南汉军队,更是对宋军适应复杂地形、应对非常规挑战能力的一次考验,也隐隐触及了那个与朝廷、沙场若即若离的江湖层面。他必须尽快找到克敌之法,否则,岭南的烽烟,恐将被这些诡异的毒雾与兽吼,渲染得更加扑朔迷离,也必将延缓陛下天下一统的宏图。他一面将前线遇到的特殊敌情写成详细奏报,以六百里加急送往汴京,一面开始着手调整战术,准备与这些隐藏在山林迷雾中的“邪派高手”,进行一场另类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