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独尊的泰山,在沉沉的夜色中默然矗立,如同一位亘古长存的巨人,俯瞰着苍茫大地。子时刚过,天穹如墨,唯有漫天星斗洒下清冷的光辉,将玉皇顶的岩石和稀疏的古松映照得轮廓分明。山风在这里变得格外凛冽,呼啸着掠过悬崖峭壁,卷起零星雪沫,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绝巅的、近乎凝固的寂寥。
一道青影,悄无声息地立于探海石旁,衣袂在猎猎山风中拂动,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正是离开汴京后,一路云游,最终登临此处的逍遥子。他并未运功抵御寒意,反而敞开心神,感受着这天地间至为纯粹的清冷与孤高。他的目光,并未流连于脚下沉睡的万千灯火,而是完全投向了那浩瀚无垠的星空。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瞳孔中倒映着璀璨的星河,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对于常人而言,星辰或许只是遥不可及的亮点,但在他这等已将自身武学、医术、阵法乃至精神修为都推至近乎极致的人眼中,那漫天星斗的分布、明暗、乃至运行轨迹,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奥秘。他精研道家典籍,通晓天文历法,更深知古老相传的“天人感应”之说并非虚妄。天地是一个大宇宙,人身是一个小宇宙,而“破碎虚空”,或许正是打通这两个宇宙之间壁垒的终极钥匙。
他袖袍微微一拂,几枚古朴的玉质算筹凭空出现在他身前,悬浮于空中,随着他指尖内力的微妙牵引,缓缓转动,排列出各种复杂的图案。这并非简单的占卜,而是他以自身磅礴的精神力量为引,以算筹为媒介,模拟周天星斗运行,推演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气数”流转,或者说,是天地能量运行的某种“节点”和“规律”。
脑海中,与段思平、赵匡胤在汴京宫中最后的论道情景浮现。段思平所言“神之极境,超越认知桎梏”,赵匡胤所感“打破樊笼,窥见真实”,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超越。而他自己,通过对北冥之海(内力根源)、小无相之功(模拟万物)、凌波微步(契合天地)等自创武学的不断深化,也早已触摸到了那层无形的壁垒。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墙壁,而更像是一种规则的限制,是这方天地对其中生灵固有的束缚。
“《道德经》有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庄子·逍遥游》亦言,‘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逍遥子心中默诵先贤典籍,思绪如电,“所谓‘无穷’,或许并非意指空间的无边无际,而是……维度的不同,是法则的差异。”
他的推演并非空想。这些年来,他踏遍名山大川,探寻过许多上古遗迹,查阅过无数孤本秘典。他发现,在一些极其古老的、甚至早于三皇五帝传说的石刻或玉简残片中,隐约提及过“天外之天”、“彼岸世界”的概念,并非神话中的仙界,而更像是某种平行或更高层次的存在。而这些记载,往往与某些极其罕见的天文异象,或者特定地域的空间异常有关。
算筹的转动渐渐慢了下来,排列成一个奇异的、非方非圆的阵势,核心处微微指向东南方向的天际。与此同时,逍遥子敏锐地察觉到,对应那个方向的星空,似乎有几颗星辰的光芒格外稳定,甚至隐隐有种吸纳周围星辉的错觉。这并非肉眼可见的明显差异,而是一种基于深厚修为和对天地气机感应的微妙直觉。
“海外……”他轻声自语。并非简单的东海或南海,而是更遥远的,古人称之为“归墟”、“扶桑”或者记载中徐福东渡所寻找的虚无缥缈之地。那些地方,在古老传说中,往往是天地尽头,是阴阳交界,是时空紊乱之所。是否在那里,存在着通往“彼岸”的天然缝隙,或者更容易撕裂虚空屏障的“薄弱点”?
除此之外,那些古老记载中提及的特定时空节点,也引起了他的深思。并非指具体的年月日时,而是天地能量潮汐达到某种极致的时刻,比如星辰连珠、日食月食达到极致、或者地磁异常爆发的瞬间。在这些节点,天地法则是否会产生细微的松动,从而为“破碎”提供一线契机?
线索依旧模糊,如同雾里看花。但相比于以往纯粹的理论推演和内力积累,此刻的逍遥子,心中第一次对“破碎虚空”的路径,有了一个相对具体, 尽管依旧充满未知的方向。它不再仅仅是精神上的感悟和内力上的突破,似乎还需要“地点”与“时机”的配合。
他收起算筹,负手而立,任凭山风将他的长发和衣袍吹得狂舞。星光照耀下,他的身影显得愈发孤高,却也充满了探索未知的决然。
“段道友追求的是精神与能量的极致升华,以力证道。而这条路……”逍遥子望向东南方那深邃的夜空,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好奇的光芒,“或许更侧重于‘悟’与‘寻’,在于找到那把能打开这天地枷锁的、独一无二的‘钥匙’。”
他知道,这将是一条前所未有的漫长征途,充满了不确定性与风险。但正是这种对终极奥秘的渴求,驱动着他放弃尘世羁绊,踏上这孤独的求索之路。泰山之巅的这次观星推演,如同一盏在迷雾中点亮的方向灯,虽然光芒微弱,却为他指明了下一步的可能——向东,向那茫茫大海的深处,去寻找那传说与真实交织的线索,去等待或创造那属于他的“节点”。
天边,启明星悄然亮起,预示着长夜将尽。逍遥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中原大地的山川轮廓,青影一晃,便如云烟般消散在泰山绝顶的晨曦微光之中,踏上了他那追寻“天道茫茫”的下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