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呜咽,流淌过太原这座饱经战火的古城。作为北方最后一个仍打着“汉”旗号的割据政权,北汉的都城虽仍有宫室庙宇,却处处弥漫着一种与时代脱节的陈旧气息和挥之不去的恐慌。市井虽未至萧条,但行人脸上少见笑颜,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与忧虑。连那作为皇宫使用的殿宇,在北方特有的灰蒙天空下,也显得格外压抑和孤寂。
年轻的北汉皇帝刘钧坐在略显昏暗的大殿中,手中紧握着一份来自南方的紧急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军报上详细描述了宋帝赵匡胤御驾亲征,北伐辽国,虽未竟全功,但连战连捷,收复易、瀛等州,军威赫赫,最终在辽军名将耶律休哥面前全身而退的经过。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刘钧的心头。他仿佛能看到宋军那严整的阵容、精良的装备、高昂的士气,更能感受到赵匡胤那睥睨天下、志在统一的决心。这股新生的、强大的力量,与五代那些旋起旋灭的军阀截然不同,它有着明确的目标和强大的执行力。
“陛下,宋军虽已南归,然其兵锋之盛,实乃罕见。赵匡胤此人,雄才大略,绝非甘于偏安之主啊。”宰相郭无为面色凝重,声音低沉地说道。他是北汉朝廷中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重臣。
刘钧放下军报,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朕岂能不知?如今中原已定,南方诸国……唉。”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群臣,看到的除了郭无为等少数几人面露忧色,更多是掩饰不住的惶恐与麻木。后蜀孟昶,据险而守,沉溺享乐;南唐李煜,去号称臣,词章哀婉;吴越钱俶,首鼠两端,态度暧昧。这些曾经的“盟友”或邻居,在宋朝的威势下,自身难保,谁能来援手他这僻处太原的北汉?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将他紧紧包裹。北方,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必须时刻警惕的猛虎——辽国。
“契丹方面有何动静?”刘钧转向负责与辽国联络的官员。
“回陛下,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已派人前来,重申盟好,承诺若宋军来犯,绝不会坐视。但是……”官员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辽使也提及,去岁支援我国的粮草军械,希望我国能尽快筹措部分补偿,并且……希望陛下能早日遣使,向辽主(耶律璟)朝贺。”
刘钧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又是这样!每一次寻求庇护,都需要付出真金白银,甚至尊严。辽国的支持,从来都不是无私的。他们需要北汉作为缓冲,牵制宋朝,但也绝不会为了北汉而与宋朝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并不轻松的防御战之后。耶律休哥逼退赵匡胤,更多是出于战略考量,而非为了他北汉的核心利益。
“朕知道了。”刘钧挥了挥手,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他知道,自己就像狂风巨浪中一叶扁舟上的船夫,一边要拼命划桨避免被海浪吞噬(宋朝),一边又要时刻警惕着那唯一能提供些许牵引、却也可能随时掀翻自己的巨大缆绳(辽国)。
与此同时,汴梁城的崇政殿内,赵匡胤与几位心腹重臣同样在审视着天下的局势。巨大的舆图上,代表北汉的区域被鲜明地标注出来。
“陛下,北汉刘氏,地瘠民贫,全仗契丹为援。如今我大军新胜,士气正旺,何不趁势北上,一举拔除这颗钉子?”一位性急的武将请命道。
赵匡胤的目光缓缓扫过地图,从北汉移向西南的后蜀,东南的南唐、吴越,最后又回到北汉,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北汉,疥癣之疾也,然其背靠契丹,如附骨之疽。攻之,则契丹必救。我军虽锐,然新经北伐,需要休整。南方未平,若与辽国陷入太原僵局,则后蜀、南唐恐生异心,使我陷入多线作战之困境,非万全之策。”
他手指点向蜀地:“孟昶据天府之国,奢靡无度,武备松弛,取之可获巨大财赋,断南方一臂。”又指向江南:“李煜、钱俶,或怯懦,或观望,其地富庶,民心不固,取之可定东南。此三者,皆无强援,取之风险远小于直接与契丹硬碰。”
他的战略思路清晰无比:先易后难,先南后北。集中力量,逐个击破南方相对弱小、外部干预可能性低的割据政权,彻底巩固大后方,积累更为雄厚的国力。待到那时,北汉这块硬骨头,失去了南方可能的牵制,将真正成为一座孤岛,如何拿捏,主动权便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传朕旨意,”赵匡胤最终下令,“对北汉,以威慑、封锁、分化为主。命边境诸军,加强巡哨,严密监视其与辽国交通,必要时可小规模出击,挫其锋芒,但暂不进行灭国之战。对辽国,边境榷场贸易照常,示以无意扩大争端,暗中则加紧整训河北诸军,加固城防,以备不测。”
当这道战略意图明确的命令传达到宋辽边境时,太原城中的刘钧,虽未立刻面临灭顶之灾,却感受到了比明刀明枪更令人窒息的压迫。宋朝的军事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而辽国的“援助”则更像是一剂带着毒药的续命汤。他困守在这座日益孤立的北方堡垒中,眼睁睁看着南方诸国在宋朝的兵锋下瑟瑟发抖,深知自己的命运,早已不在自己手中,而是系于汴梁那个雄主的一念之间,以及北方那个强大邻邦瞬息万变的利益权衡之上。北汉,在这盘天下棋局中,已成风雨飘摇的残局一角,其最终的结局,似乎只剩下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