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寒风如同厉鬼的哀嚎,昼夜不停地刮过太行山深处那座废弃的坞堡。断壁残垣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狰狞,而堡内最深处的石室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慕容龙城躺在铺着兽皮的简陋石床上,面容枯槁,气息紊乱而微弱。曾经叱咤风云、意图搅动天下格局的慕容家主,此刻如同被抽去了脊梁。段思平那蕴含无上武道真意的一指,不仅重创了他的经脉肺腑,更几乎击碎了他数十年苦修的根基和雄心。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醒来,胸腹间那刀绞般的剧痛和内力滞涩、难以运转的无力感,都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从云端跌落尘埃。
“呃……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色的血沫溅在床沿。守在床边的少年慕容燕立刻上前,用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擦拭。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眉宇间已初具慕容家特有的俊朗与锐气,但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恐惧,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对造成父亲如此境地的那些人的恨意。
“燕……儿……”慕容龙城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找到儿子的身影,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为父……怕是……不行了……”
“父亲!您别这么说!我们找到了老参,一定能治好您的伤!”慕容燕急切地说道,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不甘。
慕容龙城缓缓摇头,眼中是历经惨败后的灰暗与一丝残存的清明:“段思平……的指力……已伤及本源……非药石……能救……”他喘息了几下,积攒起力气,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腕,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听着……燕儿……慕容家……复国之志……绝不能……因我而断……”
他目光扫过石室内几名仅存的核心死士,最终定格在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铁箱上:“那里……有我慕容家……历代心血……武功秘籍……天下舆图……暗桩名录……还有……‘斗转星移’的……后续精要……与……‘参合指’的……奥义……”
“赵匡胤……根基渐稳……段思平……逍遥子……此二人……已非凡俗……不可力敌……”慕容龙城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片刻,“传我……家主令……所有……外部势力……即刻……隐匿……蛰伏……慕容家……转入……最深之……暗中……等待……天时……”
他看向慕容燕,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不舍,更有无尽的期望:“燕儿……你年纪尚轻……但……慕容家的……血脉……与责任……从不论年岁……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慕容世家……代家主……一切……由你……决断……忍辱……负重……以待……将来……”
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最终头一歪,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气息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父亲!”慕容燕悲呼一声,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但他很快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站起身,面对石室内那几名面色沉重的死士。少年的脸庞上,稚气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迫早熟的坚毅与决绝。
“诸位叔伯,”慕容燕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父亲之命,诸位都听到了。自即日起,我慕容燕,暂代家主之位,执掌一切事务!”
他走到铁箱前,郑重地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的卷轴、书册、信物,此刻显得无比沉重。他取出了那本记载着“斗转星移”精要的帛书,紧紧攥在手中。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慕容燕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手腕。他指挥死士,利用带来的珍贵药材和其自身残存的内力,极力维持着慕容龙城那一线生机,虽无法治愈,却勉强吊住了性命。同时,他以雷霆手段,切断了与所有外围势力的联系,方式果决,不留任何后患,确保这处藏身之地的绝对安全。
待到慕容龙城的状况稍微稳定,虽仍昏迷不醒,但性命暂时无虞后,在一个风雪弥漫的夜晚,慕容燕率领着这支精简到极致的队伍,用特制的担架抬着昏迷的父亲,如同融入雪夜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行山,朝着慕容家族更为隐秘、经营也更久的江南根基——参合庄转移。
参合庄隐匿于江南水乡深处,外表与寻常园林无异,但其地下却别有洞天。复杂的密道连接着数间坚固的密室,这里储存着更多的资源,收藏着更完整的武学典籍与情报卷宗。
将昏迷不醒的父亲安置在最隐蔽、布置也最舒适的密室后,慕容燕开始了他的“代家主”生涯。他彻底改变了慕容龙城此前相对激进、试图借势起事的策略,转而执行最为彻底的潜伏计划。
他给自己定下了严苛的规矩:绝不在江湖露面,绝不轻易动用家传绝学,所有行动必须通过层层伪装。他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地下密室内,一边关注着父亲的状况,一边疯狂修炼“斗转星移”与“参合指”。天赋、仇恨与责任,驱使他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家传绝学的精粹,并开始尝试理解、融汇那些收集来的别派武功。
同时,他凭借暗桩名录,以极度谨慎的方式,重新激活了那张沉寂的情报网络。指令只有一个:“深潜”,利用各自身份,默默搜集宋、辽、吐蕃等地的军政情报、江湖动向,通过隐秘渠道汇入参合庄。慕容燕则在这些海量信息中,抽丝剥茧,分析着天下的局势,寻找着那可能极其遥远的复国契机。
他常常会坐在昏迷的父亲床边,低声诉说着自己的修炼进展,分析着外界的情报,眼神坚定而冰冷。
“父亲,您放心。燕儿会等,会忍。赵匡胤的宋朝不会永固,段思平、逍遥子那样的人物也不可能永远驻留人间。慕容家的火焰绝不会熄灭,只会在我手中燃烧得更深、更隐蔽,直到……燃尽仇敌,光复大燕的那一天!”
参合庄外,依旧是那小桥流水的江南景致,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重伤的家主、年幼的继承人与深埋的复国执念,共同构成了一股在时代阴影下默默涌动、等待爆发的暗流。慕容燕的身影,彻底隐没在了历史的帷幕之后,成为一颗被深深埋藏、等待着未知时机破土而出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