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平以一根竹杖轻取耶律斜轸,极大地提振了宋军士气,却也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原本求战心切的耶律休哥。他立于北岸高地的帅帐前,遥望南岸宋军壁垒森严的营寨和那面迎风招展的龙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先前凭借宫帐军精锐和连胜之势积累的骄狂,在段思平那深不可测的武功面前,彻底消散。
他不得不承认,萧挞凛是对的。
宋军此次北伐,绝非以往小打小闹的边境冲突。赵匡胤御驾亲征,意志坚决;宋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非易与之辈;更可怕的是,对方阵营中竟有段思平这等近乎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坐镇,高端武力的天平已然倾斜。若强行渡河寻求决战,即便能凭借骑兵之利取得优势,也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甚至可能被对方高手抓住机会扭转战局。耶律休哥虽傲,却不蠢,他深知辽国家底虽厚,也经不起与一个准备充分、且有绝顶高手助阵的对手进行正面消耗。
“传令下去,”耶律休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却异常清晰果断,“各部谨守营垒,无本王将令,不得擅自出战。多派游骑,沿易水巡弋,监视宋军动向,若有小股部队渡河,务必歼灭!”
这道命令意味着辽军主动放弃了寻求速战速决的策略,转入了防御态势。紧接着,耶律休哥又下达了一连串更为关键的指令,这些指令与萧挞凛最初的构想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狠辣:
“命涿州、固安、新城等前沿州县守军,即刻开始,将城外所有粮草、牲畜,能带走的全部运入城内,带不走的,就地焚毁!水井投毒,房屋拆毁,实行坚壁清野!本王要让宋军过了易水,也得不到一粒粮食,一口干净的水!”
“令耶律斜轸所部,挑选精于骑射、熟悉地形的轻骑,组成多支千人规模的‘猎杀队’,不必与宋军主力纠缠,专司绕后,深入宋境,寻找并攻击其粮道!发现运粮车队,能劫则劫,不能劫则焚!本王倒要看看,赵匡胤的几十万大军,靠什么在朕的土地上坚持下去!”
“还有,告知国师(指那密宗喇嘛丹增)及其门下,还有那些招募来的漠北、西域高手,他们的战场不在两军阵前,而在宋军的粮道上,在其后方营地里!本王需要他们发挥所长,刺杀宋军粮官,破坏仓库,制造混乱!告诉国师,陛下承诺的‘黑水城’封地,此战之后,绝不食言!”
耶律休哥的战术意图非常明确: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他要用空间换时间,用辽国广阔的纵深和骑兵的机动性,活活拖垮、饿垮宋军。他不再追求一战定乾坤,而是要打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消耗战,将宋军拖入后勤补给的地狱。
战略转变的效果,立竿见影。
宋军主力在易州一线,原本还期待着辽军会按捺不住,渡河来攻,也好凭借预设阵地和段思平的威慑予以重创。然而,一连数日,对岸辽军除了游骑活动更加频繁外,主力始终龟缩不出,反倒是后方传来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第一批遭受打击的是从汴梁通往真定府的主要漕运河道。数支满载粮秣的船队,在夜间航行时,突然遭到来自两岸密林的火箭袭击,更有水性极佳的辽军死士潜泳至船底进行破坏。虽然护航的水师奋力抵抗,击退了几次袭击,但仍有多艘粮船被焚毁,大量粮食沉入河中,损失惨重。
陆路运输更是危机四伏。从真定府通往易州前线的官道上,一支由三千民夫、一千厢军护卫的大型运粮队,在途经一段丘陵地带时,遭到了耶律斜轸亲自率领的“猎杀队”突袭。辽军根本不与护卫的厢军正面交锋,只是凭借骑兵的机动性,不断用弓箭进行远程袭扰,专射民夫和拉车的牲畜。同时派出小股精锐,不顾伤亡地突入车队中部,四处纵火。待到宋军骑兵赶来救援时,耶律斜轸早已带着手下呼啸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熊熊燃烧的粮车和惊恐万状的民夫。
更令人防不胜防的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敌方高手。一名负责统筹易州前线部分粮草调度的宋军转运判官,在自家营帐内被人无声无息地割去了首级,现场只留下一枚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小箭。位于后方的几个临时粮草囤积点,也接连发生莫名其妙的火灾,守卫士兵往往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便被抹了脖子。甚至有传言,有运粮的民夫在夜里听到如同鬼魅般的哭嚎声,导致人心惶惶,不少民夫开始逃亡。
宋军的补给线,仿佛成了一条不断淌血的动脉。前方的将士每日消耗着海量的粮草,而后方的补给却屡屡被截断、焚毁。军中的存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原本充足的后勤供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赵匡胤在中军大帐内,看着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眉头紧锁。他召来负责后勤的官员,沉声问道:“军中存粮,尚能支撑几日?”
那官员跪伏在地,声音颤抖:“陛下……若按目前消耗,且后续粮草无法及时送达,最多……最多还能支撑二十日。这还是在进一步削减配给的情况下……”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将领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不怕与辽军真刀真枪地厮杀,但这种被人掐住脖子、慢慢窒息的感觉,却更加令人难受。
曹彬出列道:“陛下,耶律休哥此计毒辣!我军粮道绵长,处处皆需设防,防不胜防。必须派重兵护卫粮道,同时加大清剿辽军游骑的力度!”
赵匡胤目光扫过一直沉默不语的段思平和汪镇远,缓缓道:“重兵护卫,乃必然之举。然,辽军骑兵来去如风,更有异人相助,寻常军队难以尽数防范。汪卿,你麾下江湖义士,恐怕要多担待了。”
汪镇远肃然道:“陛下放心!臣已传令下去,命‘听风’、‘破军’各组,全力协助护卫粮道,清剿辽军探马与那些暗中作祟的宵小!”
段思平亦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其态度已然表明,他不会坐视粮道被断。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耶律休哥的战术已然奏效。宋军北进的步伐被硬生生拖住,原本高昂的士气因补给困难和不断传来的坏消息而开始滑落。一场围绕后勤补给线的、更加残酷和复杂的较量,已然在广阔的战场后方全面展开。北伐大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