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驿酒肆之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不显于外,却已悄然荡至遥远的雪域高原。数日后,凉州以西二百里,祁连山北麓一处人迹罕至的河谷绿洲中,逍遥子正于一片胡杨林下静坐,感悟着大漠孤烟与雪山映照下的独特天地韵律。忽然,他心有所感,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河谷入口处,一名红衣喇嘛正缓步而来。此人年约四旬,面容古拙,肤色黝黑,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隐现,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脚下大地脉动隐隐相合,显示出极为精深的内功修为。他身披的喇嘛袍颜色比寻常僧侣更为深邃,袖口与衣襟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火焰纹饰,彰显其身份不凡。
来者在逍遥子身前三丈处站定,单手竖于胸前,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感,汉语虽仍有口音,却远比之前那些喇嘛流利:“贫僧丹增,奉吾师吐蕃国师鸠摩罗什法旨,特来拜会逍遥子道长。”
逍遥子神色不变,淡然道:“国师有心了。不知大师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丹增目光灼灼,直视逍遥子:“日前安远驿中,道长施展神通,点拨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弟,令他们知难而退,贫僧在此谢过。吾师闻知道长驾临河西,言道道长乃中原道门不世出的高人,武功道法,深不可测。特命贫僧前来,一是代师弟们致歉,二来……”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意味,“吾师素闻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尤以道家武学最为玄妙。贫僧不才,蒙师尊传授,于‘火焰刀’一技略有小成,今日得遇道长,心痒难耐,欲以此微末之技,向道长讨教几招,以印证武学,还望道长不吝赐教。”
话说得客气,但挑战之意已昭然若揭。这显然是鸠摩罗什在得知门下受挫后,派出了更为得力的弟子,前来试探逍遥子的深浅,同时也想掂量一下中原顶尖高手的份量。
逍遥子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原来是国师座下高徒。讨教不敢当,既然大师有兴,贫道便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丹增见逍遥子应下,眼中战意升腾,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周身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响,原本就雄壮的身躯似乎又膨胀了几分,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干燥了几分。他缓缓抬起右掌,五指微屈,掌心隐隐泛出赤红之色,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燃烧凝聚!
“道长,小心了!”丹增低喝一声,右掌猛地向前虚劈!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炽热无比的赤红色刀形气劲,脱离他的手掌,撕裂空气,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直奔逍遥子而来!这“火焰刀”气劲并非单纯的内力外放,其中更蕴含了密宗独特的精神念力与对火元素能量的操控,刀锋未至,那灼热的气浪已然扑面,令人呼吸为之一窒!
面对这足以熔金蚀铁的一击,逍遥子依旧静立原地,直到那赤红刀气即将临体,他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手掌白皙如玉,看似轻柔地向前拍出。这一掌,既无风声,亦无惊人气势,掌心中却仿佛蕴含着一团混沌未分、阴阳互济的先天之气。
正是他自创绝学——天山六阳掌!
掌力与火焰刀气凌空相撞!
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并未发生。那霸道炽烈的火焰刀气,在接触到逍遥子那看似柔和掌力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其表面的赤红光芒迅速黯淡、消散,其中蕴含的狂暴火属性能量,仿佛被一股更本源、更包容的力量所分解、吸纳、转化!不过眨眼之间,那道足以劈开巨石的火焰刀气,便已消弭于无形,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淡淡的焦灼气息。
丹增瞳孔骤缩,脸上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这“火焰刀”绝技,已得师尊七八分真传,便是精钢厚盾也能一劈两半,蕴含的火毒更能侵蚀经脉,从未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过!
“好!再接我一刀!”丹增不信邪,猛提全身功力,双掌连环劈出!刹那间,数道更为凝练、颜色近乎暗紫色的火焰刀气,如同狂风暴雨般,从不同角度斩向逍遥子,封锁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炽热的气浪将地面的沙石都炙烤得微微发红!
逍遥子身形依旧不动,双手或拍、或按、或引、或带,将天山六阳掌的精义施展得淋漓尽致。他的掌法看似缓慢,实则蕴含天地至理,每一掌拍出,都精准地迎向一道火焰刀气。那至阳至刚的火焰刀劲,一旦遇到他这阴阳互济、可化万法的掌力,便如同百川归海,纷纷被引偏、化解、乃至其中的部分纯阳之力被其掌力悄然吸纳,反哺自身。
任他火焰刀气如何狂猛霸道,在逍遥子身前丈许之地,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包容一切的墙壁,尽数泥牛入海,无法越雷池半步!反倒是逍遥子那看似轻飘飘的掌力,偶尔穿透刀网,袭向丹增,虽未尽全力,却也逼得他手忙脚乱,气血翻腾。
不过十招,丹增已是额头见汗,体内真气消耗巨大,而那青衣道人却依旧气定神闲,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烦人的蚊蝇。
逍遥子见试探得差不多了,掌法陡然一变,由守转攻!他一掌拍出,掌力不再是化解,而是化作一股至阳至刚、却又带着一股吸扯之力的灼热旋风,直罩丹增!这一掌,仿佛将方才吸纳的部分火焰刀气融入了自身掌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丹增大惊,急忙凝聚残余功力,双掌推出,试图硬接。
“嘭!”
一声闷响,丹增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涌来,其中更夹杂着一股熟悉的灼热气息,与他自己的火焰刀劲同源,却更为精纯浩大!他再也抵挡不住,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外的沙地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僧袍。
逍遥子收掌而立,青衫在热风中微微拂动,目光平静地看着挣扎欲起的丹增:“火焰刀刚猛无俦,确是密宗绝技。可惜,刚则易折,过犹不及。你内力修为不弱,但运用之道,尚欠火候,更被其中戾气所染,失了佛法慈悲之本意。”
丹增面如死灰,挣扎着坐起,看向逍遥子的目光充满了惊惧与一丝茫然。他自幼习武,被视为吐蕃年轻一代的翘楚,何曾受过如此惨败,而且还是败在自己最得意的“火焰刀”之下?
逍遥子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可以告诉贫道,鸠摩罗什派你等深入中原,与慕容龙城勾结,意欲何为了吧?那丐帮副帮主鲁昆之死,你吐蕃密宗,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丹增闻言,脸色剧变,眼神闪烁,似想隐瞒。
逍遥子并指如剑,隔空虚点,一股阴柔冰冷的指风瞬间侵入丹增体内,封住了他几处要穴,同时一股森然寒意在他经脉中流窜,与之前火焰刀的灼热残留形成鲜明对比,让他痛苦不堪。
“贫道耐性有限。”逍遥子的声音转冷,“若不说,便让你也尝尝这阴阳逆冲、冰火交织的滋味。”
丹增感受到体内那非人的痛苦,又见逍遥子手段通天,自知无法抗衡,终于心理防线崩溃,颤声道:“我说……我说……师尊……师尊与那慕容龙城确有盟约……约定共抗赵宋,扰乱中原武林……鲁昆……鲁昆之事,是慕容家策划,我……我吐蕃只派了两人协助,一为压阵,二为……见识中原高手手段……并非主谋……”
“还有呢?”逍遥子逼问,“除了慕容家,还有谁?”
“还……还有西域毒宗……厉百川……契丹……耶律斜轸……他们也参与了……具体如何分工,贫僧……贫僧地位低微,并不尽知……只知师尊意在借此机会,让密宗佛法东传,压过中原少林……”
逍遥子听完,沉吟片刻,已知大概。他袖袍一拂,解了丹增的禁制,冷然道:“回去告诉鸠摩罗什,争强斗胜,非是佛法东传正途。若再执迷不悟,纵容门下为虎作伥,休怪贫道亲上大雪山大昭寺,与他论个是非曲直!滚吧!”
丹增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伤势,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仓皇离去,背影狼狈至极。
河谷中重归寂静。逍遥子望着丹增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鸠摩罗什的野心,慕容龙城的阴谋,厉百川的毒计,耶律斜轸的很辣……这四方勾结,果然所图非小。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段思平,或许,也该让赵匡胤那边有所准备了。风云,正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