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大定,南唐臣服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越过黄河,跨过燕山,迅速传到了辽国南京幽州府。留守府邸内,炭盆驱散着北地初春的余寒,却驱不散萧思温眉宇间凝聚的深沉思虑。他手中摩挲着一份来自南方的密报,上面详细记述了扬州之战的经过,尤其强调了赵匡胤如何御驾亲征,如何于万军之中一拳击毙李重进的骇人细节。
“赵匡胤……好一个赵匡胤!”萧思温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并非纯粹的武夫,更像是一位深谙汉家典籍与权谋之术的智者。李重进的迅速败亡,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他本就是想借李重进之手消耗宋国国力。但赵匡胤展现出的这种强悍无匹的个人武勇与决断力,以及宋军所表现出的高效和纪律,仍然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这个新兴的宋国,与之前那个内部纷争不断、武将跋扈的后周相比,似乎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头正在苏醒、磨砺爪牙的雄狮。
“留守大人,”下首,年轻的耶律斜轸按捺不住,眼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宋军主力此刻尽在淮南,赵匡胤亦在南线,河北边防必然空虚!此乃天赐良机,正可让我大辽铁骑南下,劫掠一番,也好叫那赵匡胤知道,这北方,是谁家天下!”他刚从边境巡视归来,亲眼见过宋军北部边防在宋军主力南调后的相对平静。
萧思温缓缓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密报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斜轸,你勇猛可嘉,但须知,猛虎虽离巢穴,其窝旁必有警戒。赵匡胤非是庸主,岂会不防我大辽?此时大举南下,风险太大。陛下(辽穆宗耶律璟)近来亦无意兴兵。”
耶律斜轸有些不服:“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宋国一步步壮大?李重进虽不成器,但淮南富庶,尽入宋手,假以时日,宋国国力必然大涨,届时恐更难制衡!”
“自然不能坐视。”萧思温眼中精光一闪,放下密报,“大举兴兵不可,但……试探一番,却也无妨。就像猎人投石问路,总要看看猎物的反应。”他顿了顿,下令道:“传令给涿州刺史耶律琮,让他派出几支精干的骑队,每队不超过百人,分别从雄州、霸州一带,择选宋军防守相对薄弱的村落、堡寨,进行袭扰。记住,目的不在攻城略地,而在试探宋军边防虚实,反应速度,以及……看看能否抓到几个舌头,了解宋军内部更多情况。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是!”耶律斜轸虽然觉得不过瘾,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最稳妥的策略,领命而去。
数日后,宋辽边境,雄州以北约五十里的一处缓坡地带。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枯黄的草地染上一层凄艳的红。一支约八十人的契丹轻骑,如同幽灵般从北方的丘陵后悄然出现。他们人马皆不着重甲,背负强弓,腰挎弯刀,脸上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剽悍与漠然。为首的百夫长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属于宋境的一个小小村落,那里有稀薄的炊烟升起。
“儿郎们!”百夫长拔出弯刀,指向村落,用契丹语低吼道,“随我冲进去,抢了他们的粮食、牲口,烧了他们的屋子!遇到抵抗,格杀勿论!记住,速战速决!”
八十铁骑发出低沉的呼啸,猛地催动战马,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那毫无防备的村落席卷而去!马蹄声如同闷雷,敲碎了边境黄昏的宁静。
然而,他们刚刚冲下山坡,进入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异变陡生!
只听一声梆子响,原本看似平静的草丛、土沟后,猛地站起数十名宋军弩手!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手中神臂弓已然张开,冰冷的弩矢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正对着冲锋而来的契丹骑兵!
“放!”一名宋军队正厉声喝道。
崩!崩!崩!
弓弦震响,一片密集的弩箭如同毒蜂般激射而出!如此近的距离,神臂弓恐怖的穿透力展现无遗!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契丹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连人带马被强劲的弩矢射穿,惨叫着栽倒在地,瞬间人仰马翻!
“有埋伏!散开!回射!”那契丹百夫长又惊又怒,一边奋力拔打箭矢,一边大声呼喝。剩余的契丹骑兵毕竟是精锐,虽惊不乱,立刻试图分散开来,同时摘下背上骑弓,准备还击。
但宋军的准备远不止于此。两侧土坡后,又杀出两队宋军轻骑兵,每队约五十骑,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如同两把铁钳,朝着契丹骑兵的侧翼狠狠夹击过来!与此同时,村落中也冲出了数十名手持长枪、朴刀的乡兵义勇,在一个身着皮甲的低级军官带领下,堵住了契丹骑兵的退路。
“中计了!突围!向北突围!”契丹百夫长心知不妙,宋军在此设伏,显然早有准备,他立刻放弃了劫掠的念头,只想带着部下冲出去。
一时间,这片不大的开阔地上,人马交错,刀光剑影,箭矢破空!宋军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弩兵持续压制,骑兵侧翼冲击,乡兵堵截退路。契丹骑兵虽然个人勇武,但在被伏击、兵力又处于劣势的情况下,顿时陷入了苦战。不断有契丹骑兵被宋军砍落马下,或是被弩箭射成刺猬。
那百夫长挥舞弯刀,连劈两名试图靠近的宋军骑兵,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他红着眼睛,拼命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就在这时,一名宋军骑将注意到了他,冷哼一声,催马挺枪直取而来!枪法凌厉,劲风扑面!
百夫长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他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迸裂,弯刀险些脱手!那宋军骑将得势不饶人,长枪如毒蛇出洞,连续疾刺!不过三五回合,百夫长一个疏忽,被一枪刺穿肩胛,惨叫着跌下马去,立刻被涌上来的宋军步卒生擒。
主将被擒,剩余的契丹骑兵更是斗志全无,在宋军围剿下,或死或俘,仅有十余人仗着马快弓利,拼死冲出包围圈,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仓皇逃窜。
类似的场景,在霸州等其他几处边境地段也有小规模上演。辽军派出的数支骚扰骑队,大多遭遇了宋军边防部队有准备的阻击,损失不小,未能达成预期的试探效果,反而折损了不少人马。
消息很快传回幽州。萧思温听着耶律斜轸面色难看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太多失望,反而露出一丝了然。
“果然……赵匡胤早有防备。其边军反应迅捷,部署得当,绝非疏于防范。”萧思温缓缓道,“看来,这位宋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谨慎难缠。他虽南征,但对北方的警惕,一刻也未放松。”
耶律斜轸咬牙道:“留守,难道我们就任由宋国如此安稳地消化淮南吗?”
萧思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阴沉的天色:“自然不会。但贸然动兵,已不可取。需得更耐心,寻找更好的时机,或者……从其他方面,给这位宋主找些麻烦。你继续密切关注宋境动向,尤其是其河北诸州的兵力调动、将领任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耶律斜轸肃然领命。他知道,与宋国的较量,已经从明面上的刀兵相见,转入了更深层次的暗流涌动与耐心博弈。北疆的隐忧,如同天际积聚的乌云,虽未降下暴雨,却已预示着未来的风雨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