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淮南,本该是稻禾青青、莲叶田田的丰饶景象,但此刻,扬州城外围的原野上,却是一片肃杀。连绵的宋军营寨如同钢铁丛林,将偌大的扬州城围得水泄不通。旌旗招展,矛戟如林,身穿赤色战袄的宋军士卒在各色将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构筑着工事,设置着拒马鹿角,一架架体型庞大的投石机和床弩被推到阵前,森冷的弩矢和巨大的石弹对准了那座孤立的城池。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铁锈以及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战争气息。
赵匡胤金盔金甲,外罩猩红斗篷,在一众精锐禁卫的簇拥下,立马于中军一处稍高的土坡上,遥望着扬州城头。他的面色沉静,目光如炬,扫过扬州高大却显得孤寂的城墙,以及城头上那些影影绰绰、严阵以待的守军身影。大军行进速度极快,几乎在李重进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便已完成了合围,这得益于他果断的决策和石守信前军的迅猛推进。
“李重进果然没有弃城而逃。”赵匡胤语气平淡,听不出失望还是满意。他身旁的石守信接口道:“陛下,据探马回报,李重进已将城外所有兵力收缩入城,看样子是打算凭坚城固守了。城头守备看起来还算严整,这老小子,倒是有几分底气。”
赵匡胤微微颔首:“他经营淮南多年,城防坚固,粮草想必也囤积了不少。更兼其联络南唐,私通契丹,心存侥幸,自然要负隅顽抗一番。”他顿了顿,下令道:“传令各军,扎稳营盘,广布斥候,切断扬州一切对外通道。打造攻城器械,三日之内,朕要看到足够的云梯、壕桥、洞屋车准备就绪!先挫其锐气,再图破城。”
“遵旨!”传令兵飞奔而去。
就在宋军紧锣密鼓地进行围城准备时,扬州城内,却是另一番光景。节度使府邸内,李重进焦躁地踱着步,原本因为得到辽国模糊承诺而升起的一丝侥幸,在亲眼看到城外那无边无际的宋军营寨和猎猎“赵”字大旗后,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赵匡胤来得太快了,快到他许多准备都尚未完成,南唐的援军更是杳无音信。
“废物!都是废物!”李重进猛地将一份军报摔在地上,那是汇报宋军已完成合围,水陆要道皆被封锁的消息。“南唐那边还没有回音吗?还有辽国,萧思温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麾下将领和幕僚们噤若寒蝉,无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一种绝望的气氛在厅堂中弥漫。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南唐宫廷,也正为北方的剧变而争论不休。国主李璟性格优柔,既垂涎淮南之地,又畏惧兵锋正盛的赵匡胤。最终,在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激烈争执后,一个折中而略显滑稽的决定出台了:派遣一支规模不大的水军,沿江西进,至瓜洲渡口一带游弋,做出威胁宋军侧翼的姿态;同时,以“江湖义举”的名义,招募或指派一些与南唐朝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武林人士,渡江北上,潜入扬州助战,或在外围骚扰宋军。这与其说是支援,不如说是一种政治表态和有限度的试探,既向李重进展示了“盟友”的姿态,又不至于将南唐彻底卷入与宋朝的全面战争。
数日后,宋军哨探发现南唐水师的旗帜出现在下游江面,但对方始终徘徊在宋军水师警戒范围之外,并未有进一步动作。同时,一些零星的、来自江南武林打扮的人士,开始试图穿越宋军的封锁线,潜入扬州,或是袭击宋军的巡逻队和后勤辎重。
这一夜,月黑风高。一支由南唐境内“金刀门”掌门率领的、约三十余人的武林队伍,凭借轻功和夜色掩护,悄然接近了宋军位于城西的一处粮草转运点。他们计划烧毁粮草,制造混乱。
然而,他们刚刚潜入外围警戒圈,黑暗中便传来一声冷叱:“何方鼠辈,敢犯天兵营寨!”紧接着,弓弦震响,劲弩破空!数名冲在前面的南唐武林人士猝不及防,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有埋伏!快退!”那金刀门掌门又惊又怒,挥刀格开几支弩箭,大声呼喝。
但为时已晚。四周火把骤然亮起,照得如同白昼。大批宋军精锐步卒从埋伏处涌出,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更有数十名手持强弓硬弩的射手占据制高点,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宋军显然早有准备,阵型严密,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
“结阵!杀出去!”金刀门掌门倒也悍勇,知道此时唯有拼命一途。他舞动金刀,刀光霍霍,试图强行突围。跟随着他的南唐武人也各挺兵刃,与宋军厮杀在一起。
一时间,兵器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这些南唐武人单打独斗或可称好手,但在训练有素、结阵而战的军队面前,个人武勇被极大限制。宋军士兵三人一组,五人一队,盾牌格挡,长枪突刺,配合无间,不时还有冷箭从刁钻角度射来。不断有南唐武人被长枪捅穿,被刀斧砍倒。
那金刀门掌门凭借一身不俗武功,连斩数名宋兵,眼看就要撕开一个缺口,突然感到一股凌厉的劲风从侧面袭来。他急忙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力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金刀险些脱手。他骇然望去,只见一名宋军将领手持长枪,目光冷冽地盯着他,正是奉命巡营的高怀德。
“宵小之辈,也敢捋虎须!”高怀德冷哼一声,长枪如毒龙出洞,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金刀门掌门胸口。枪法狠辣凌厉,完全是军中搏杀的路数,没有半点花哨。
金刀门掌门勉力抵挡,但高怀德力大招沉,枪法更是经过无数战阵洗礼,不过十合,他便被一枪刺穿肩胛,倒地被擒。其余南唐武人见首领被擒,更是斗志全无,很快便被宋军或杀或俘,这支象征性的支援力量,尚未起到任何作用,便已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扬州城内,李重进闻讯,脸色更是灰败了几分。南唐的支援如此敷衍,辽国援军更是遥遥无期,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而城外的赵匡胤,在听取高怀德汇报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传令下去,三军饱食,明日拂晓,开始攻城!”
沉重的战鼓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催命的符咒,一声接着一声,从宋军大营中隆隆响起,震撼着整个扬州城。无数的火把被点燃,将城下照得亮如白昼,宋军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出营寨,推着各种攻城器械,向着扬州城墙缓缓逼近。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