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桥关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攻克雄关的喜悦与乘胜北进的激昂情绪,如同野火般在后周北伐大军中蔓延。缴获的辽军辎重堆积如山,俘虏的契丹贵族被成串押解南下,将士们磨刀霍霍,谈论的都是何时兵临幽州城下,一雪数十年之国耻。全军上下,从统帅柴荣到普通一兵,都坚信挟此大胜之威,一鼓作气,收复幽云故地已是指日可待。赵匡胤更是被胜利激励,连日与诸将商讨北上进军路线,整顿兵马,准备作为全军先锋,直捣黄龙。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周军主力于瓦桥关内外的营垒中休整补充、厉兵秣马,准备向幽州发起最后冲刺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所有如火如荼的计划。
这一日,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闷热的空气中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抑。中军御帐之内,接连召见将领、处理军报政务直至深夜的后周皇帝柴荣,在清晨召集重臣议事时,竟未能如常端坐。他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撑着精神说了没几句,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竟至呕出一口带着暗红血丝的浓痰!
“陛下!”
帐内范质、王溥等文臣及赵匡胤、李重进等武将见状,无不骇然失色,惊呼出声。
柴荣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幸得身旁内侍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快!快传御医!”范质须发皆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御帐内外瞬间乱作一团。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高层将领中传开——陛下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
随军的数名御医被火速召入御帐,帐帘垂下,隔绝了所有探寻的目光。帐外,文武重臣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赵匡胤紧握双拳,指甲几乎掐入掌心,他望着那紧闭的帐帘,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北伐形势一片大好,幽州门户已然洞开,陛下却在此关键时刻……
良久,御帐帘幕被掀开一角,为首的御医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对着围上来的众臣缓缓摇头,低声道:“陛下……陛下是积劳成疾,邪风入体,引发旧疾,加之……加之此前亲临战阵,心神损耗过巨,以至……以至元气大伤,病入腠理。此乃重症,需立即静养,万万不可再劳心劳力,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御医的话虽委婉,但“积劳成疾”、“元气大伤”、“病入腠理”这些词语,已足以让所有人心沉谷底。柴荣自登基以来,事必躬亲,励精图治,日夜操劳,又亲冒矢石征战四方,身体早已透支,此次北伐更是殚精竭虑,如今在胜利前夕轰然倒下,实非偶然。
帐内传来柴荣虚弱却依旧带着威严的声音:“朕……无妨。北伐……不可……中止……”然而,话语中途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范质、王溥等文臣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范质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众将沉声道:“陛下龙体欠安,乃国本所系!北伐之事,虽关系重大,然与陛下安危相比,皆可暂缓!即刻起,全军转入守势,严守瓦桥关及已收复诸州,无旨意不得擅自北进!一切军务,由本相与诸位将军暂时代为处置,待陛下康复再议!”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捆住了北伐大军高昂的士气和前进的步伐。尽管诸将心有不甘,尤其是赵匡胤,眼看着幽州就在眼前,却不得不停下脚步,但皇帝病重,国本动摇,谁也不敢在此刻提出异议。
蓬勃的北伐攻势,就这样在距离最终目标仅一步之遥时,被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军营中那股锐不可当、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迅速被一种压抑、焦虑和不知所措的氛围所取代。将士们依旧每日操练,巡逻,但眼神中少了那份一往无前的光芒,多了几分对未来的迷茫与对陛下病情的担忧。
赵匡胤走出御帐范围,望着北方幽州的方向,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拴马桩上,木桩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憋闷与遗憾。他知道,战机稍纵即逝,萧挞凛绝不会坐以待毙,一旦让辽军缓过气来,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再想攻破幽州,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然而,君命如山,君父病重,他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强行压下。他转身,对跟上来的石守信、王审琦等心腹将领沉声道:“传令下去,谨守营垒,加固城防,多派斥候,严密监视幽州方向辽军动向!一切,等陛下旨意。”
“是!”众将轰然应诺,但语气中也不免带上了几分沉重。
北伐的烽火,因柴荣的突然病重,而骤然减弱。浩浩荡荡的北进洪流,在瓦桥关下戛然而止。整个中原的命运,似乎也随着这位雄才大略君王的病榻缠绵,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未来的变数,如同北疆夏季多变的天色,谁也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