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南院大王府。
相较于汴梁皇宫的庄严肃穆,这座统御着辽国半壁江山的王府,更显出一种铁血与实用的气质。议事厅内,巨大的猛虎皮铺展在主位之后,墙壁上悬挂着精良的弓弩与锋利的弯刀,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金属与草原特有的腥臊气息。
萧挞凛端坐于主位,一身便于骑射的窄袖戎服,而非繁琐的王袍。他面前巨大的檀木案几上,铺开着一张极为详尽的舆图,上面不仅标注了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更用不同颜色的细小旗帜和符号,清晰地标示着双方军队的集结位置、移动方向以及可能的粮道。数名身着皮甲、气息精悍的将领与幕僚肃立两侧,气氛凝重。
一份最新的军情简报被亲兵呈上。萧挞凛快速扫过,蜡黄而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却微微眯起,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南方那片正燃起战火的土地。
“赵匡胤……动作好快。”他放下简报,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先锋五千,已破我前哨游骑于拒马河畔,虽是小挫,然其兵锋正盛,士气高昂。看来,柴荣此次是动了真格,并非虚张声势。”
一名负责情报的将领躬身道:“大王明鉴。据探,周军主力约十万,正分路北上,柴荣御驾亲征之意已决。其先锋赵匡胤,勇猛善战,更兼治军有方,深得军心,不可小觑。”
另一名幕僚补充道:“周军此番北伐,准备似比以往更为充分。粮草辎重络绎于道,攻城器械亦在加紧打造。观其态势,目标直指我幽云诸州。”
萧挞凛微微颔首,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周军先锋的位置,划向幽州外围的几个战略要点——涿州、易州、瀛州……“柴荣有吞并天下之志,赵匡胤是其爪牙之利。彼辈新平淮南,士气正旺,欲借势北上,一雪前耻。然则……”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强大的自信,“我大辽立国数十载,铁骑纵横,岂是南人可轻侮?”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传令!”
厅内众将精神一振,齐声应诺:“谨遵王命!”
“第一,”萧挞凛目光如电,扫过众将,“命涿州刺史耶律沙,即刻坚壁清野,将城外粮草百姓尽数迁入城中,深沟高垒,严防死守!没有本王军令,不得出城浪战,务必拖住周军先锋脚步,消耗其锐气与粮草!”
“第二,命南京统军使萧斡里剌,率三万皮室军精锐,前出至易州外围扎营,与涿州成犄角之势。若周军攻涿,则袭其侧后;若周军攻易,则与城内守军内外夹击!骑兵游弋,不断骚扰其粮道,使其不得安生!”
“第三,传令幽州及各军州,所有兵马进入战时状态,日夜巡防,严查奸细。征调各族丁壮,加强城防,囤积守城物资。凡有怯战通敌者,立斩不赦!”
“第四,”他看向一名负责后勤的文官,“督促各部,加紧向南京转运粮草军械,尤其是箭矢、火油、擂石。告诉那些部族头人,此战关乎大辽国运,若有怠慢,本王绝不轻饶!”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准的齿轮,开始推动辽国南境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萧挞凛的部署,既有重点防御,也有机动策应,既重视城池坚守,也不忘发挥骑兵优势进行骚扰,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和对战场形势的精准把握。
众将领命,纷纷离去,厅内只剩下萧挞凛和几名核心幕僚。
“大王,”一位年长的幕僚沉吟道,“周军来势汹汹,陛下与太后远在上京,是否需即刻上奏,请求增派援军?”
萧挞凛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远水难解近渴。上京距此千里之遥,援军调动非一日之功。况且,若事事依赖中枢,要我等南面官何用?柴荣虽众,然劳师远征,补给线长,此其劣势。我军据守雄城,以逸待劳,未必没有胜算。眼下之要,在于挫其锐气,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反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本王要亲赴前线督战。”
幕僚一惊:“大王,前线凶险,您乃三军统帅,岂可轻涉险地?”
萧挞凛大手一挥,不容置疑:“正因是三军统帅,才需亲临战阵,洞察敌情,稳定军心!赵匡胤非等闲之辈,柴荣亦非庸主,此战关系重大,本王岂能安坐幽州,仅凭塘报决断?”他想起与段思平论道时,对方提及赵匡胤的勇武与韬略,心中对此战的重视更添几分。“况且,本王也想亲眼看看,这个能让‘段尘’都另眼相看的赵匡胤,究竟有何能耐!”
当日,萧挞凛便只带了百余名最精锐的扈从亲兵,轻装简从,离开幽州,向南疾驰而去。他没有打出王旗仪仗,如同寻常将领一般,混在增援前线的部队之中。他要去的地方,正是易州前线,那里将是抵御周军北上、拱卫幽州的关键所在。
马蹄踏过燕山余脉,卷起阵阵烟尘。萧挞凛骑在马上,望着南方隐约可见的连绵山峦,目光沉静而坚定。他深知,与南朝的这场大战,将远比以往任何一次冲突都更加激烈和残酷。这不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两国气运的碰撞。而他,作为大辽的南院大王,必将竭尽全力,扞卫这片由契丹勇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广袤土地。风拂过他刚毅的面庞,带着塞外特有的凛冽,也带来了南方越来越近的烽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