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染红了漯河畔的这座小镇。这里本是后周大军征伐淮南时,一处重要的粮秣转运节点,平日里商贾云集,兵丁往来,颇有些喧闹的生机。但此刻,一种诡异的死寂笼罩着镇子,连晚归的乌鸦都远远避开,只在镇外枯树上发出不祥的啼叫。
最初的异状是从镇东头的几家农户开始的。昨日还好端端的人,一觉醒来,便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使不上半分力气,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起初只当是染了风寒,并未在意。可到了午后,情况急转直下。患者皮肤开始泛起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瞳孔微微扩散,对光线反应迟钝,口角不受控制地流下粘稠的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比那怪病本身传播得更快。等到镇长和驻守此地的低阶军校察觉不妙,派人封锁那几户人家时,已经晚了。
怪病如同鬼魅般在镇内蔓延。水源?食物?接触?无人知晓其传播途径。只见得昨日还在一起喝酒赌钱的同伴,今日就可能眼神呆滞、步履蹒跚地倒在路边。起初只是无力与昏睡,继而便是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拉扯他们的四肢,做出各种怪诞扭曲的动作。严重者,已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那青灰色从面部蔓延至全身,如同被一层死亡的阴影笼罩。
镇子里唯一的郎中被请来,他战战兢兢地检查了数个病患,又是切脉又是观色,最后面色惨白,汗出如浆,哆哆嗦嗦地瘫坐在地,只会反复念叨:“从未见过……这不是瘟,不是疫……是邪毒!是邪毒入髓啊!”
恐慌彻底爆发了。哭喊声、尖叫声、试图强行冲卡逃离者的呵斥声与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乐章。昔日还算井然有序的军镇,此刻已乱作一团。有人抱着昏迷不醒的亲人嚎啕大哭;有人红着眼,拿着菜刀柴棍,疑神疑鬼地逼问左邻右舍是否藏匿了病源;更多的人则蜷缩在家中,紧锁门窗,听着外面混乱的声响,在无尽的恐惧中瑟瑟发抖。
驻军校尉姓王,是个满脸虬髯的粗豪汉子,此刻却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派去上游及周边查探的斥候回报,并未发现敌军大规模投毒的迹象,附近其他村落也暂未出现类似情况,似乎这诡异的毒患,独独盯上了他这个转运重镇。
“报——校尉!西街又倒了十几个!守库的弟兄……弟兄们也有人开始打摆子了!”一个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临时作为指挥所的镇公所,声音带着哭腔。
王校尉一拳砸在桌子上,木屑纷飞。“军医呢!随军的医官什么时候能到?!”
“已经派快马去大营求援了,可……可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两天啊!”副官脸色灰败,“校尉,看这情形,怕是撑不了两天!若是连看守粮草库房的弟兄们都……那后果不堪设想!”
粮草!王校尉心头一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里是前线大军命脉所在,若是粮草有失,或是这诡异的毒患通过运粮队传到前线大营……他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镇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呵斥声。王校尉猛地抬头,只见几名兵丁押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袍、行商打扮的瘦小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面色惊恐,浑身抖若筛糠。
“校尉,抓到一个想从西边小路偷溜出去的!在他行李里搜出了这个!”一个队长将一个小巧的、用某种黑色木头雕刻而成的盒子呈上。
那盒子不过巴掌大小,雕工粗糙,看不出任何特别,但盒盖紧闭,严丝合缝。王校尉接过盒子,入手竟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他尝试用力掰了掰,竟纹丝不动。
“说!这是什么东西?你是不是奸细!”王校尉厉声喝问那行商。
那行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小的……小的是做皮货生意的,前几日……前几日在小凉山下,遇到一个怪人,他……他给了小的十两银子,让小的把这个盒子带到漯河镇,随便找个地方……扔进井里或者河里就行……小的贪财,一时糊涂啊军爷!小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怪人蒙着脸,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凉山?那已是临近南唐边境的区域。王校尉心中警铃大作,他盯着那黑色的木盒,仿佛里面盘踞着一条毒蛇。他不敢轻易打开,命人将行商押下去严加看管,自己则拿着木盒,走到院中阳光最盛的地方,仔细端详。
阳光照射下,那黑色木盒表面,似乎隐隐有极其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一闪而过。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混合着腐朽与腥甜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王校尉虽不通毒理,但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这盒子,以及行商口中的“怪人”,必定与镇中爆发的恐怖毒患脱不了干系!
他立刻下令,将这木盒用油布层层包裹,派最得力的亲信,火速送往后方大营,并附上紧急军情文书,详述镇中惨状。同时,严令封锁全镇,许进不许出,所有水源暂停使用,全军佩戴面巾,试图隔绝那不知名的毒物。
然而,命令下达容易,执行却难。恐慌已经摧毁了秩序,缺粮缺水的困境开始显现,更可怕的是,那无形的毒影仍在持续扩散。夜幕彻底降临,漯河镇仿佛成了一座被遗忘在黑暗中的鬼域,只有零星的火把和偶尔传来的濒死呻吟,证明着这里尚存生机。而那被油布紧紧包裹的诡异木盒,正如同一颗毒瘤,其代表的威胁,正沿着官道,快速逼近后方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大周军营与中枢。
远在吐蕃,正日夜兼程东返的段思平,自然无从得知漯河镇具体发生的惨状。但他心中那份因逍遥子传讯而生的不祥预感,却随着每一步的东进,愈发沉重。天地之间,仿佛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秽气,那是阴谋与杀戮的味道,正悄然腐蚀着中原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