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将歇未歇,汴梁城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悦来客栈的雕花木窗渗进潮湿的寒意。赵匡胤独坐临窗雅间,案头摆着慕容氏昨日送来的《八极拳谱》,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银杏叶,叶脉纹路恰似中原地图轮廓。他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面,忽然听见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慕容忠竟又带着灰衣老者联袂而至。
“将军果然守信。”慕容忠抖落披风上的雨珠,目光扫过案头未动的书册,嘴角笑意微滞。赵匡胤起身拱手:“慕容先生来得正好,昨夜反复研读贵派武学典籍,倒有些心得想与先生探讨。”他故意将“探讨”二字咬得极重,手指叩了叩桌上的拳谱。
慕容忠入座后屏退左右,亲自执壶斟茶:“将军但说无妨。”蒸汽氤氲中,赵匡胤突然抓起茶杯泼向窗外,瓷片撞击石阶的脆响惊起檐下避雨的麻雀。“好个‘流云步法’!”他指着湿漉漉的地面,雨水顺着瓦当滴落成串,“书中所言‘踏雪无痕’,实则需借势而为。若遇泥泞之地,这般脚法反成累赘。”
灰衣老者脸色骤变,袖中隐隐露出半截短刃。慕容忠抬手制止,仍保持着温和笑意:“将军慧眼如炬,不知可愿随我去见家主?主公备下薄酒,欲与将军畅谈兵法。”赵匡胤整了整衣袖,玄色劲装下肌肉微微绷紧:“承蒙看重,只是赵某近日染上风疾,恐不便远行。”他咳嗽两声,指节叩着腰间佩剑,“再说这邺城中,尚有许多人盯着你我动向。”
窗外忽有马蹄声急骤而来,数名驿卒牵着挂满泥点的战马停在门前。赵匡胤认得为首的是柴荣亲卫队的百夫长,当即起身告罪:“实在抱歉,军中突有急务。”慕容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忽然转身对着灰衣老者冷笑:“好个精明人,连拖延之计都用上了。”
三日后清晨,慕容忠第三次叩响客栈房门。此次他孤身前来,手中捧着个鎏金铜匣:“家主说将军必不肯轻易相随,特命我将此物转交。”打开匣盖,里面躺着块温润白玉,刻着条蜿蜒盘旋的长龙,龙睛处嵌着两颗红宝石。赵匡胤瞳孔微缩——这与郭威赠予柴荣的虎符形制相似,只是材质由青铜换成了羊脂白玉。
“这是当年高祖皇帝赐给慕容家的丹书铁券。”慕容忠压低声音,“只要将军点头,明日便可持此物调动幽州三千精锐。”赵匡胤合上匣盖,玉龙在眼前消失的刹那,他仿佛看见郭威嘱托的眼神。那时主帅握着他的手说:“契丹狼子野心,中原不能再乱。”
“多谢厚赠。”赵匡胤将铜匣推回案头,“只是赵某福薄,受不起这般重器。”他起身推开窗户,晨曦照亮楼下整齐列队的禁军,“慕容先生该知道,自踏入邺城那日起,赵某便不再是自由之身。”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急促的锣鼓声,一队巡城兵丁正朝着客栈方向奔来。
慕容忠神色剧变,抓起铜匣就要离去,却被赵匡胤拦住去路:“先生且慢。”他从怀中取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宣纸,“这是柴帅亲笔手令,还请先生带回转交慕容主公。”纸上写着“江湖路远,各安天命”八字,墨迹未干,显然刚写就。
灰衣老者突然从梁上跃下,双刀架住赵匡胤脖颈。慕容忠却摆摆手制止,接过手令仔细端详,突然大笑起来:“好个柴荣!好个赵匡胤!”笑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告诉你们主子,这笔买卖不做也罢,但他日若求到门上……”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赵匡胤眼中闪过的杀意——那是真正见过血的光。
“送客!”赵匡胤挥袖转身,背影挺得笔直。慕容忠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将军可知为何主公执意要见你?”他不待回答便自问自答,“因为你眼里有团火,像极了三十年前造反时的郭雀儿。”说罢踏着满地积水扬长而去,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当日午后,赵匡胤将白玉龙送往郭威府邸。老元帅摩挲着温润的玉质,浑浊眼底泛起精光:“慕容氏这是在下注啊。”他随手将玉龙投入炭盆,跳动的火焰映得皱纹更深,“可惜他们押错了宝。”赵匡胤看着玉石在烈焰中逐渐发红,想起慕容忠说的那句“他日若求到门上”,脊背莫名窜起阵寒意。
暮色四合时,赵匡胤独自登上明德门城楼。秋风卷起他的战袍,远处汴河上的渔火明明灭灭。他抚摸着城墙垛口的箭痕,想起半月前在这里截杀契丹信使的情形。如今拒绝慕容氏,究竟是避开旋涡,还是错失良机?城楼下传来巡夜军的锣声,惊起一群栖鸦掠过月亮,在他脚下投出转瞬即逝的影子。
次日清晨,赵匡胤收到封匿名密函。拆开时飘出淡淡沉香味道,纸上只有八个字:“龙潜于渊,终有飞天”。他正要细看,窗外突然射来三支利箭,钉在案头的正是昨日退还的白玉龙碎片。赵匡胤拔剑斩断箭杆,发现每支箭杆上都刻着细小符文,拼起来竟是“山河社稷”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