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的汴梁城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中,朱雀门巍峨的阙楼在阴云下显得格外沉重。赵匡胤随柴荣入宫参拜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异样——往日熙攘的丹凤门前今日格外冷清,禁军统领更换了三波岗哨,甲胄碰撞声比往日急促许多。
朝会上的空气凝滞得能滴出水来。几位紫袍文官轮番出列谏言,话里话外都在指摘郭威拥兵自重。户部尚书捧着账册痛陈军费浩大,声音尖细如针:“去岁至今,宣武军耗粮百万石,然河朔百姓尚在易子而食!”殿内响起零星附和声,如同潮湿墙角滋生的霉斑。柴荣按剑立于郭威身后,目光扫过那些蠕动的朱绯官袍,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剑柄吞口兽。
退朝时骤雨突至,雨水顺着十脊斜檐倾泻而下,将皇城根下的青砖冲刷得发亮。赵匡胤陪着柴荣穿过夹道,忽见刘知远太师的马车横亘在前。这位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的权臣掀帘冷笑:“柴将军好威风,如今连早朝仪制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车轮碾过水洼溅起泥点,正落在郭威绣着金线的靴面上。
当日午后,汴梁城内便流传开各种诡异传言。崇仁坊的茶肆里,说书人拍响醒木,绘声绘色讲述“黄袍加身”的旧事;州桥边的货郎担上,新到的江南绸缎印着模模糊糊的龙纹;就连相国寺的僧人都收到施主叮嘱,近日常备香烛以镇邪祟。赵匡胤巡视军营时,发现城墙垛口多了双倍岗哨,箭囊里的狼牙箭换成了淬毒棱头。
“有人在囤积居奇。”柴荣指着案头密报,羊皮纸上盖着江陵节度使的印鉴。近来漕运受阻,米价十日间暴涨三倍,城外贫民窟已发生数起抢粮事件。赵匡胤摩挲着腰间新配的鱼符,这是郭威昨日亲自授予的临时调兵信物。他想起今晨路过惠民河时,看见数十辆罩着油布的马车驶入太师府后院,车辙深深陷进泥里,拉车的健马鼻孔渗着白沫。
暮色四合时,赵匡胤奉命巡查粮仓。仓储司的小吏打着灯笼引路,火光照见廒房里堆积如山的麻袋,空气中浮动着陈腐谷味。突然,黑暗中传来窸窣声响,几只肥大的灰鼠从梁柱窜下,竟丝毫不惧人影。小吏赔笑道:“近日总有野猫翻墙进来……”话音未落,库房深处传来瓦罐破碎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赵匡胤持剑闯向声源处,只见个佝偻背影正往袖中藏东西。揪住后领拽到光亮处,却是个面黄肌瘦的老卒,怀中跌落半块发霉的麦饼。老卒哆嗦着跪倒:“小人三日未进食,实在忍不住……”赵匡胤看着他脖颈处鲜明的绳结勒痕,那是被撤职查办的前仓储副使。
次日清晨,郭威急召柴荣入府。赵匡胤候在书房外廊下,听见里面传来茶杯碎裂声。片刻后,柴荣面色铁青走出,手中攥着封盖有皇帝玉玺的诏书。午门之外,御林军正在换防,新任指挥使竟是刘知远的门客。赵匡胤注意到,这些精壮汉子的眼神与寻常侍卫迥异,瞳孔收缩如针尖,步履间带着猎豹般的蓄势。
傍晚时分,赵匡胤巡街至马行街。这里本是波斯胡商云集之地,此刻却门窗紧闭,唯余几家药铺半开着门板。某家绢帛庄前聚集着人群,掌柜正指挥伙计将整匹丝绸投入火盆。火星腾起时,赵匡胤看清布料边缘隐约露出龙爪图案。有人小声嘀咕:“听说太师府也在烧……”话音未落,街角闪出几个黑衣仆役,棍棒驱散围观者作鸟兽散。
夜阑人静时,赵匡胤独坐营帐擦拭铠甲。忽然听见外面马蹄声急,亲兵禀报有宫中使者前来。来人捧着锦盒行礼,打开却是套崭新的金丝软甲。“陛下念将军戍边辛苦……”太监尖细嗓音被夜风吹散。赵匡胤指尖抚过甲片衔接处的榫卯,突然发力捏合,两片鎏金护胸竟严丝合缝嵌成完整太极图样。
三更梆子敲响时,赵匡胤登上城楼望台。脚下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太师府方向仍亮着簇簇火光。他想起柴荣临别时的嘱咐:“这些日子盯紧漕运河道。”转身望向漆黑的汴河水面,隐约可见十余艘蒙着帆布的货船正悄然靠岸,船头挂着的灯笼映出“刘”字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