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连日阴雨,嘉定府城的青石板路泛着湿滑的水光。城西药铺前挤满了神色惶遽的百姓,掌柜捧着本泛黄的《千金方》不住摇头:“从未见过如此怪症……”段思平拨开人群挤入店内,见柜台上躺着个面色青紫的少年,指尖已泛起尸斑,却无半点外伤痕迹。
“昨夜三更发病的。”少年父亲颤抖着擦去儿子嘴角白沫,“起初只说腹痛,不到半个时辰便成了这般模样。”说话间,又有两名抬着担架的汉子冲进来,竹榻上的妇人浑身鼓胀如充气皮囊,皮肤下蠕动着暗红色纹路。段思平凑近观察,嗅到其口中散发出类似苦杏仁混合腐草的气味,眉头骤然紧锁——这是西域曼陀罗花的特征,可此地距敦煌尚有千里之遥。
府衙差役举着铜锣沿街吆喝:“凡有发热吐血者速报医馆!”段思平跟着官差来到临时辟为隔离处的城隍庙,只见院内摆满芦席,呻吟声此起彼伏。最触目惊心的是墙角那具商人尸体,全身皮肤呈紫黑色龟裂,仿佛被暴晒三日的旱田,胸口却留着枚银针穿刺的痕迹。仵作战战兢兢禀告:“死者临终前抓破自己喉咙,说是……喉咙里有蛇在爬。”
暮色四合时,段思平独自蹲守在城墙根下。月光穿过云层缝隙,照见墙砖缝隙里凝结着可疑的蓝绿色粉末。他刮取少许置于鼻端,辛辣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髓——竟是番木鳖研磨成的细粉。这种剧毒之物本是苗疆猎户用来制作箭镞,怎会出现在中原城池?
“阁下可是在寻这物?”沙哑嗓音从背后传来。段思平旋身跃起,见个驼背老者拄着乌木拐杖立在阴影中,蓑衣兜帽遮住半张脸庞。老者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掌心躺着粒龙眼大小的药丸:“每日子时,城东枯井都会飘出这种味道。”说罢转身隐入巷弄,留下段思平手中仍在发烫的药丸。
次日清晨,段思平乔装成挑夫混入运粮队伍。城门守卫例行检查时,他瞥见粮车夹层中藏着密封陶罐,罐口渗出暗红液体。跟踪至城外乱葬岗,目睹黑衣男子将液体泼洒在墓碑周围,霎时腾起紫色烟雾。野狗闻着气味狂吠着围拢过来,转眼间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好狠的手段!”段思平正要出手,忽觉后颈寒毛倒竖。回头望去,百步外的槐树下站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仅露出半张布满刺青的脸。那人抬起左手,食指戴着枚镶嵌绿松石的银戒,戒面折射出幽光。段思平按住剑柄上前质问,却发现原地只余落叶旋舞。
医馆送来急讯:三名大夫诊治病患后相继病倒。段思平赶到时,老郎中正挣扎着在纸上勾画怪异符号:“他们……他们身上有虫……”话音未落便喉头水肿窒息。段思平掰开死者口腔查看,借灯光发现喉部黏膜附着米粒大的透明虫卵,随呼吸微微颤动。
当夜暴雨倾盆,段思平冒雨潜入知府衙门档案库。烛火摇曳中,他翻出月前身任刺史的奏折,其中提及边境缉获的密信残片,隐约可见“厉”“川”字样。正在此时,窗外瓦片轻响,窗棂射入三枚透骨钉,钉头泛着孔雀胆般的蓝光。
追至屋顶,只见黑影踏着飞檐疾掠而去。段思平运起轻功紧追不舍,却在穿过竹林时踩中陷阱。机关触发的刹那,他看清了埋伏者的面容——正是昨日城门口查验路引的税吏!此人此刻双目赤红,手持淬毒短刃扑杀而来,招式竟含着波斯弯刀的路数。
缠斗间段思平故意卖个破绽,任由刀刃划破衣袖。毒素顺着布料渗入伤口,他却借着疼痛刺激清明神志,反手扣住对方脉门。税吏临死前狞笑吐出:“厉先生……会在惊蛰之日……收齐……”话音戛然而止,瞳孔扩散成浑浊的灰白色。
第三日正值惊蛰,春雷炸响时,府学贡院突然传出惨呼。段思平赶至现场,见众学子捂着眼睛满地打滚,案头墨汁混着鲜血流淌。染病者指甲缝里嵌着细小鳞片,状似鱼鳞又似蛇蜕。老塾师指着窗外梧桐树惊呼:“昨儿半夜刮鱼鳞听见树上有呼哧声,像是有人在往树洞灌东西!”
段思平攀上树干查看,在最高的枝桠间发现个陶瓷罐,罐底残留着腥臭黏液。他将黏液涂抹在叶片上,不多时便见叶脉发黑枯萎。正当他要销毁毒源时,暗处突射冷箭,箭簇裹着糜烂血肉,直奔面门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用沾了解毒药水的袖口挡住箭矢,腐蚀后的箭头滴落成冒着气泡的黑水。
“出来吧!”段思平震开四周帷帐,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砚台摆着未干的墨迹。他蘸取墨汁在宣纸上拓印,渐渐显出半枚指纹——拇指侧生着罕见的骈指。窗外忽然传来渡鸦啼叫,段思平望向城北方向,那里矗立着废弃多年的镇妖塔,塔尖挂着破损的青铜铃铛。
入夜时分,段思平潜至镇妖塔下。塔门封死的青砖缝隙透出昏黄光亮,隐隐传来捣药声。他运起真气震松砖石,刚挤进狭窄通道,头顶便落下翻板陷阱。跌进密室瞬间,浓烈的药味呛得他涕泪横流,火光映照出墙上悬挂的百余种毒物标本,中央丹炉正熬煮着沸腾的墨绿色浆液。
“擅自闯入者死!”阴恻恻的声音从四面传来。段思平背靠立柱戒备,忽见天花板垂下十条铁链,末端拴着灌铅的捕兽夹。他挥剑斩断最近的铁链,火星溅落在药缸边缘,顿时腾起有毒蒸汽。朦胧雾气中,终于看清发声者的模样——那人穿着左衽胡服,脸上戴着青铜傩面具,左手戴着那只绿松石戒指。
“你就是厉百川?”段思平握紧剑柄逼近。面具人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区区蝼蚁也敢直呼老祖姓名?”话音未落,四周墙壁突然射出牛毛细针,针尖闪烁着五彩光芒。段思平挥剑织成密网格挡,虎口却被毒针刺中,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僵硬。
生死关头,段思平想起天悟道长传授的“听劲”之法,闭目感知气流走向。当他察觉毒针来自东南角的暗孔时,猛地掷出宝剑插入机关枢纽。趁机抓住垂落的铁链荡向丹炉,伸手舀起滚烫的药汁泼向四周。腐蚀性极强的药水毁了大半毒物标本,面具人怒吼着撞开坍塌的砖石逃遁。
段思平追至塔顶,只见狂风卷着破碎的铜铃飞向夜空。他拾起地上半片烧焦的名帖,借着闪电看清上面烫金的小字——“西域万毒宗 厉百川”。远处传来马蹄声,十余骑黑马向着秦岭方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