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挟着凉意漫过汴梁城的街巷,青石板路上积着深浅不一的水洼。赵匡胤将斗篷兜帽压得更低,跟着前面运炭车的驴队缓缓前行。驴蹄踩过水坑的声音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在一起,给这座看似繁华的都城蒙上一层压抑的薄纱。他怀里揣着柴荣亲手绘制的密图,图中标记着契丹使者暂住的驿馆位置,边缘处还有行小字:“戌时三刻,换岗间隙。”
西市的喧嚣在暮色中愈发浓烈,胡商们的叫卖声混着烤羊肉的焦香飘来。赵匡胤装作挑选波斯地毯的商人,目光却始终锁定着斜对面的祥云客栈。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个青衣书生,手中折扇开合间露出半截淬毒袖箭——这是柴荣提醒过的契丹暗桩特征。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香料摊,借查看龙涎香的名义观察四周,突然发现客栈后门闪过个佝偻身影,正是正午时分见过的驼背老者。
“客官可要些安息香?”摊主殷勤递上瓷瓶。赵匡胤顺势接过,指尖触到瓶底暗格,里面藏着粒蜡丸。他佯装嗅闻香气,实则用银针挑开蜡封,露出里面卷成细条的密信。正要细看,忽听得头顶瓦片轻响,几只灰鸽扑棱着翅膀飞起,其中一只爪上系着褪色的红绸带。
跟踪着灰鸽穿过三条巷弄,赵匡胤来到汴河支流的隐蔽码头。月光照着水面浮着的雾气,十几艘乌篷船静静泊着,船头都挂着双鱼铜铃。他刚踏上跳板,最近的船上便亮起灯笼,舱门走出个穿葛布长衫的中年人,手中捧着本《周易》。
“将军果然守信。”那人声音沙哑,左脸布满烧伤疤痕,“家主让我转交这个。”递来的木盒表面雕着缠枝牡丹,打开后却是半块残缺的玉璧,断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血渍。赵匡胤指尖抚过纹路,突然想起柴荣说过的话:“慕容氏世代守护着山河社稷图的秘密,他们的信物必有特殊印记。”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赵匡胤合上木盒。中年人微微躬身:“小人姓李,不过是替主人跑腿的伙计。”说罢从怀中掏出张泛黄的纸卷,“这是近三日城内异动记录,请将军查收。”赵匡胤展开扫视,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官员往来、物资调动,甚至在角落标注着“今夜子时,金明池有私船靠岸”。
话音未落,河面忽然传来桨声。赵匡胤警觉地握紧剑柄,见上游漂来艘无灯的小舟,船头站着个披蓑衣的渔夫。李先生脸色微变:“这是契丹人的接应船!”话音未落,对岸柳林中窜出十余个黑影,弯刀映着月光寒光凛冽。
“快走!”李先生拉着赵匡胤钻进最近的乌篷船,船底暗格藏着兵器。赵匡胤抽出短刃,听见头顶甲板上传来打斗声——原来是留守的船工正在阻挡敌人。他从舷窗翻出,踩着漂浮的木箱跃向岸边,身后传来落水声和惨叫。
狂奔至州桥时,赵匡胤突然止步。桥洞下站着个卖馄饨的老妪,竹篓里冒着热气,可她的手却稳如磐石。“将军小心脚下。”老妪突然开口,赵匡胤这才注意到桥板上新刷的桐油下藏着锋利的铁蒺藜。他侧身闪避,原本站立的位置已被三支弩箭钉入木板。
“多谢婆婆提醒。”赵匡胤拱手致谢,老妪浑浊的眼里闪过精光:“往后夜路走着瞧。”待他消失在拐角,老妪揭开竹篓夹层,取出个铜管吹响,尖锐的哨音惊起满城鸦雀。
回到临时据点,赵匡胤立即派人将情报送往柴荣大营。火漆封口的信笺上,他特意画了朵曼陀罗花——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深夜议事时,柴荣盯着玉璧残片陷入沉思:“慕容氏既然主动示好,必定有所图谋。明日你再去趟樊楼,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次日晌午,赵匡胤乔装成富商登上樊楼。雅间内已坐着个白衣公子,面前摆着套汝窑茶具,袅袅白雾中依稀可见他指尖把玩的翡翠扳指。“将军请坐。”公子起身行礼,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家主说,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
侍者奉上龙团胜雪,茶香沁人心脾。公子推开窗棂,指着楼下熙攘的漕运码头:“今日辰时三刻,会有艘载着硫磺的官船在此靠岸。若将其换成食盐……”他故意停顿,观察赵匡胤的反应,“足以让半个汴梁城的库房见底。”赵匡胤端起茶盏掩饰神色波动——这正是柴荣昨夜透露的军情漏洞。
“你们为何帮我?”赵匡胤放下茶杯,釉面留下清晰的指纹。公子把玩着折扇坠穗:“家主说过,乱世之中,唯有真龙能驭风云。将军可愿随我们去见件东西?”下楼时,赵匡胤注意到酒楼底层摆着架焦尾古琴,琴身铭文竟是“绕梁三日”。
马车驶向东郊古寺,沿途经过三道盘查。慕容公子出示镶金腰牌,守军立刻放行。破败的伽蓝寺院内,几十个工匠正在修缮大殿。住持僧人见到慕容公子便合十行礼:“施主来得正好,地宫入口已疏通完毕。”赵匡胤跟随他们钻进藏经阁密室,火炬光照见石壁上刻着完整的《洛书》图谱,中央放着个鎏金铜匣,打开后竟是半幅残破的山河社稷图。
“此物关乎天下气运。”慕容公子的声音在空寂的地宫中回响,“家主愿以此助将军成就大业,只需答应日后……共享中原。”赵匡胤抚摸着地图边缘的龙纹浮雕,突然想起柴荣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郭威病榻前的谆谆教诲。他将铜匣缓缓合上:“告诉慕容先生,赵某只忠于一人。”
归途暴雨突至,马车碾过满地积水。赵匡胤透过车窗望着渐行渐远的古寺飞檐,想起地宫中看到的奇怪壁画——身着冕服的帝王脚下,巨龙双目竟流淌着血泪。抵达军营时,他立即派人将铜匣秘密送往柴荣大营,附上字条:“小心姑苏慕容。”
三日后,柴荣连夜召见。帅帐内灯火通明,桌上摆着那个鎏金铜匣。“慕容氏终于按捺不住了。”柴荣摩挲着地图上的黄河走向,“他们想要的是当年宇文泰都没能得到的东西。”赵匡胤欲言又止,柴荣却已会意:“你做得对,有些底线,永远不能破。”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斥候报称契丹使者提前离京,留下的空驿馆中发现具尸体,喉间插着慕容氏独有的柳叶刀。柴荣凝视着沙盘上的汴梁模型,突然下令:“明日全军戒备,准备迎战契丹先锋。”赵匡胤握紧佩剑,知道这场暗涌终将化作惊涛骇浪。